白日里天气阴沉,傍晚时分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稀少。只见远远的有四个轿夫抬了一顶蓝呢官轿走来,雨丝缠人,轿夫步伐轻快,一溜烟儿地转入一条巷子。
巷子两侧,围墙高耸,更有如伞盖般密密匝匝的树荫,幽僻阴暗。眼看就要到主家的侧门了,轿夫的步子更快了些,不想突然东倒西歪的颠了一下,俱都惊呼着倒地。轿子里面的人随着轿子重重落地从骂骂咧咧变成了杀猪声的惨叫。
“你们会不会抬啊,跌死老子了……”娄俊达鼻青脸肿的边掀轿帘边训斥道。
冷不丁已经有把短刀抵在了脖颈,本就被颠得七荤八素,经这一吓,差点失禁。
只听他颤声道:“好汉饶命,要钱吗?多少钱我都给,饶命,饶命……”
“谁要你的脏钱,你余奶奶我要的是人!”
娄允达强自镇定,脑子转的飞快,余奶奶?要的是人?顿时恍然大悟,既然有把柄在我手上,我还怕你什么,遂明知故问道:“不知阁下想要什么人?”
余潋儿听他口气轻佻,不由怒火中烧,把短刀向里送了半寸,沉声道:“少耍花招,再不交出人来,就先了结了你。”
娄允达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经嵌入肉里,害怕惹急了对方,来个玉石俱焚,就不值了。又想到平日里“傀偶”的大小事宜,俱是妹妹娄允儿料理,自己只管调遣挪用,哪里会知道余滟儿被藏在何处,是死是活?再看四周似乎只有余潋儿这一个亡命之徒,只要妹妹出马,催动“傀偶”,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打定主意后便踹了一下脚边抱头瑟缩,被吓破了胆的轿夫,吩咐道:“去!叫小姐出来,有事!”
轿夫被这一踹,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余潋儿一脚踩住,厉声喝道:“哪里去?我要的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快放人!”
“我也不知道你妹妹在哪,我这不是让我妹妹放人嘛!别激动,别激动。”
余潋儿冷哼道:“量你也整不出什么幺蛾子。”边说边脚尖轻勾,放那轿夫去通风报信去了。
斜风裹雨丝,润物各有声。摧残了桃李,激活了芭蕉,戏弄了梧桐,融入了春潮。在这细密的雨声里,忽有一缕诡异的笛声由远及近,初时绵柔细腻,及近高昂刺耳,无论细碎轻跃还是宏声朗朗,都没有与这雨声融为一体,别树一帜。使人闻之神魂颠倒,飘飘欲醉。
伏在墙头的华年早猜到其中有诈,便一直警觉,闭气凝息,不受笛声干扰。
余潋儿作为“灵傀”数次出生入死,这“诡音”早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了,于她而言,只能是对方吹响了挑战的号角而已。
再看同样隐伏在墙头的易彪,已经目光呆滞,口流涎液,不能自持了。
华年只得在心里鄙视了一番男人的定力果然不行,从袖里弹出一粒薄荷醒神丸,正中易彪鼻头,散成粉末。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易彪缓过神来,自去拭干了涎津,不好意思的冲华年抱了抱拳。
华年边观察着围墙下动静,边思量着如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需得擒贼先擒王,可谁知道娄府豢养了多少“傀偶”,娄允儿一发号令,即便自己不手下留情,也得杀好一阵,还不知能否近身。拖得时间越久反倒不利,明日就要动身去北疆,唯有今夜把余滟儿救出,才好安心。
看着娄允儿黑繅覆面轻飘飘迈出门来,周身气场犹如黑寡妇般恐怖阴毒。想到自己日间提议,柬她为联姻对象,不觉有些不安,只能希望她千万别恼羞成怒,杀了余滟儿泄愤,若真如此,要怎么面对余潋儿才好?
“是潋儿啊!是不是想回来继续帮我啊?”还是那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糁的华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骂道:“能不能好好说话呀!”
“休再胡说八道,交出余滟儿,我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不然别怪我不给你们娄家留后。”余潋儿愤恨的边说边将短刀又送进肉里半寸。
只听娄允达叫唤道:“妹妹快救我,不就是要个人吗?先给她,先给她。”
“这个容易!”明明交涉的是骨肉至亲的性命,听语气冷静镇定,仿佛是在闲话家常。
华年暗叹“无欲则刚,冷血镇定如此,这样的女人不好惹啊!”
“既是常客,何故次次都翻墙越户?何不现身相叙?”娄允儿顾左右而言他。
华年被这一召唤,暗自心惊,上次没能与之交手,不知她武功深浅,只道是个会驱策“玩偶”的手艺人。不想自己自打她现身便屏气凝神,纹丝不动,竟也能被她察觉,此人功力不可小觑。
既被识破,就大方一点好了。遂边跳下墙头,边招呼道:“今日有事在身,请小姐作速交还余家妹子,叙旧嘛?改日,咱们改日!”
“托您的福,妾能以公主之尊,远嫁西林,该怎么感谢您呢?”娄允儿阴测测的逼问道。
“今日之事完全是在下与娄兄话赶话,闹出的误会。况派去西林的使臣还要等臣平了北疆之后再作商议,联姻之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今日还是谈谈余滟儿的去留问题吧!”华年暗骂,果然还是揪住联姻的事儿了,只好威胁道。
对联姻之事的定论,娄允儿还是有所忌惮的。沉默良久之后,吩咐左右去带人。
两个悍妇半拖半拽着带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
头一次见余滟儿,脸色苍白,瘦骨嶙峋,本应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却如孩童般弱小。雨丝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细黄软榻的头发杂乱的贴在脸侧,眼眸微睁,满是惊慌与陌生,呼吸浅浅,步履蹒跚,犹如一个逃荒的稚童。
“滟儿!”余潋儿看到十几年不见的妹妹竟被虐待成如此模样,几欲崩溃。
只见她发狠的就要割断娄允达的喉管。只听“当啷”一声,一枚金珠撞上了余潋儿握短刀的手背,短刀应声落地。
几乎同时,数十个身手鬼魅的“傀偶”齐冲上来,华年暗叹关心则乱啊!急欲抢先夺回余滟儿,不想正看到一枚金针弹入了余滟儿的太阳穴中。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静止了,看不到四周“傀偶”近身来袭,听不到春雨敲击有声,唯有那张苍白惊怖的脸,听到亲人呼唤犹自木讷的反应,又不可置信的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死亡。
一步之遥,人鬼殊途。
余潋儿也想抢身去救,为时已晚,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般,不顾迈出的步伐,重重落地,不敢相信的匍匐近前,想要与久别重逢的妹妹拉拉手。无奈余滟儿已经无力的滑向地面,她像怕她摔疼一般,垫在她身下,搂着妹妹骨瘦如柴的躯干,颤声唤着她的名字:“滟儿,滟儿,你是不是都不认识姐姐了?滟儿?说话呀……”
一别数年,再重逢,未曾执手,已然永别。那些在等待中苦熬的日子,无数次违背良心的完成黑暗恶毒的任务,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百般忍耐迎合,只为能有这相聚的一日。不想世事弄人,即刻拥有,即刻永远的失去。
这样的撕心离肺,谁能接受?这样的血海深仇,必要她偿!
娄允达趁乱逃向府内,几十个“傀偶”玩命的杀将过来,给了娄允儿非常富余的时间遁去。
华年深吸一口气,拔出湖光剑,疯也似的杀将起来。好似饿极了的野狼,嗜血、残暴、狠辣,致命!
“娄允儿,你给我记住了!今日,你无故残害无辜。来日,我要你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