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幼功的语焉不详是有原因的。当年，马修善当村支部书记时，村里下放一个右派——左正强。那时，国内运动一波接一波斗得热火朝天。马修善见左正强的派头就知道是一个有来历的人，不但没有监视他，开他的批斗会，反而连自己家的被子都抱来给他提供了种种方便。“拨乱反正”后，左正强突然一天出现在报纸上，是汴京市计划委会员主任。马修善拎着两袋子红薯找了左正强一次。事隔几年，左正强成了副市长，主抓科教文卫。那年，正赶上马幼功考大学。“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左正强对马修善一直心存感激。“没什么大事，只是儿子今年考大学。”“那是好事！”左正强对全市的教育状况很了解。“在哪个高中上？”左正强给马修善倒水。“东河县一中！”马修善忐忑地说。“成绩怎么样？”汴京市的教育水平在全省排名并不靠前，左正强想把教育抓上去，受各方面因素的影响一直效果不大。“中等偏上。”马修善直言相告。“噢！”左正强明白，东河县一中的学生进不了前二十名，考学没有希望。“现在的孩子，不上大学是没有出路。”马修善见左正强没有再吭声，感慨了一下。“行，我明白。等考试结果出来，看具体情况再说。”左正强沉思着说了一句。“那中。”马修善这个时候不客套了，放下二壶小磨油，走了。
“你考上大学了。”初听到这个消息，马幼功自己都不敢相信。“你左叔还能骗你！”马修善发狠地对马幼功说。“哈，哈。他哪能骗我。”这时，马幼功兴奋得不能自己。他原本想着再复读一年，努努力考个大专还是有把握的。县一中，复习二三年的都有。没有想自己突然一下子考上，这个突如奇来的消息把他震住了。马幼功考上大学的消息与马又立没有考上的消息同时传遍了整个村子。“你的分数很勉强，你叔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他花了很大的人情才被中南建筑学院录取。”马修善解释马幼功为什么没有大学的通知书时，这样说。“不管如何！能录取就是跳龙门了。”马幼功知道自己的水平，能上线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做了一个夏天的梦，马幼功到中南建筑学院报到，知道自己的名字被改成马又力时，一切都明白了——不是自己考上了，而是马又力的分数线投档勉强。左正强运作了一下，以定向委培的名额塞进了中南建筑学院。为了完善这次顶替，他们将马幼功改为曾用名……
人生就是一场没法预演的戏。马幼功上大学时设想过很多道路，却因为左正强转任汴京市政法委书记进了公安局。“读个公安大学的本科。”在河间区局办公室当了两年办事员的马幼功拿到公安大学的本科文凭后，直接去刑警队了。在左正强临退前，特意叫上公安局长安排了一个饭局后，用余力把马幼功推上了副科级，算是对马修善的回报。
人这一辈子什么都能欠，就是不能欠人情。马幼功知道自己是顶替马又立的名额上的大学后，一年没有正面见过他，直到马又立第二年考上北京人文大学才长出了一口气。马又立出事时，刚参加工作的马幼功正在公安系统加强政治学习与思想教育。为了提高效率，增强管理，政府想了一个很传统的办法，按学校和户口地对大学生游行中的积极分子进行一对一的管理。汴京市的学生名单内部电传到市局之后，马幼功第一页就瞅到了马又立的名字。我不顶替他，他考不上北京人文大学。他不去北京上大学，就不会有这个事了！平复二年的欠意，又因为马又立的命运变化悬了起来。直到马又立从海南回来，马幼功的愧然才悄悄减少一点……。
马又立的大哥叫马有权，妹妹叫马有华。马忠老实巴交的活了一辈子，把自己一生的夙愿都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马有权上学时学习不行，性格极像马忠，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就学木匠活去了。有权的名字叫的很好，没成家前大事由父母说了算，自从娶了木匠的女儿，连个蒿草把的事都做不了主。“我怎么有这么一个窝囊的孩子！”马忠有时背地里和媳妇嘀咕。“老猫尿屋檐，辈辈往下传。”马又立的娘经常悄悄地这样回敬表面憨厚的马忠。“有立仿我！”马又立考上北京大学后，马忠觉得脸大了很多。“仿你不仿你，你说了算！”“咋！不仿我，仿谁？”老实人的幽默感更重。“不仿你，岂不是转了窝！”马又立的娘是那种很传统的农村妇女，什么事都能想得开。福祸相依。正当马忠幻想有一天能随着儿子住进城里时，马又立出事了，马忠一下子像扎了气的皮球。马有华那年正好考上高中。“上啥上？不出去还不会出这种祸事呢！”马忠憋的一肚子火撒在了马有华身上，气得马有华在床上躺了几天后，起来一声不吭地去广州打工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