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远捏起茶杯，仔细闻过茶香，一饮而尽，方才点点头，满意之情溢于言表。放下茶杯，没有回答孙子的话，而是靠回椅子里，反问他：“英国那边，都办妥了？”
“是。”王子暮没有详细说明，恭敬中带点歉意地答道，“耽搁这么久，让您费心了。”
“回来就好。”粗糙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摩挲，张铭远也不多说，只重复一句，“回来就好。”
王子暮俊朗的五官有一瞬黯淡，随即恢复平常，又彻了一杯茶，一边说：“子暮不孝，没能经常伺候您老人家喝茶。这次回来一定好好陪陪您，不会再出去乱跑了。”
张铭远盯着茶水在杯中荡起的细小涟漪，若有所指道：“我盼着你回来，可不是为了给我泡茶喝的。你虽然没在国内，但总归还是给公司做事，对公司现在的处境，多少也应当有所了解吧。”
王子暮没有立刻开口，藉由擦拭茶台的动作整理内心的想法。
张铭远观察他的反应，见他并不表态，又说道：“公司现在不稳定因素很多，上到股东势力分割，下到业务资金周转，处处不容乐观。这个时候把你调回来，也正是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明白，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地产一直是公司的业务重点，我力排重议把这块交给你，董事会反对声音其实很高，尤其是从前铭威的几个亲信。那边的母子俩也已经找我好几次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可不要再让他们挑出毛病来。”
王子暮低笑一声，“放心，我不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小毛头了。”
“争强好胜，没什么不好。不过——”老人横纹密布的眼眶中透出一丝精亮的光芒，“回来到现在，你也没喊过我一声爷爷，可是还记恨我把你送出国？”
“怎么会？是我年轻不懂事，又目无尊长跟小叔叔顶撞，让您难做。”他笑容内敛，说话时却不着痕迹地抚摸着右手腕上的伤疤。
“鑫鑫虽说和你年纪相仿，你到底要叫他一声叔叔。当年你铭威爷爷才过世，他在公司几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膝下就鑫鑫这么一个孩子，你同他多有磨擦，我总不能太偏袒自己孙子，落人话柄。让你暂时离开张家，也是权宜之计。”
书房外有人敲门，秘书进来提醒张铭远按时服药，又说：“刚才叶会长又来电话了，我看您和暮少爷说话，没敢进来打扰。您看，要不要下周约个时间见一面？”
张铭远思考片刻，挥挥手，“安排吧。”
秘书应声，又对王子暮微欠下身子，这才带了门出去。
王子暮把药给张铭远服下，闲问一句：“是祥臻商会的叶老？”
“现在祥臻的会长是他大儿子文华。”
“哦，叶伯伯一直在商会做事，没出国之前您还带我见过他。”
“是，文华还算得力，老叶这才敢放手，前几年就退居二线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享清福呢。”
“听说叶老年轻的时候当兵受过伤，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是没有后顾之忧，不像我，有时间死，没时间病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啊，您只不过还没到忧心这些的时候。”
“我老了。”张铭远靠在椅子里，半眯起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当年要是把你留在身边，你早就能独挡一面了，我也不至于这么力不从心。”
“我记得经常听您讲：冥冥之中有天数。小时候不懂，慢慢的大致明白了这话的含义。这些年我虽然没能陪在您身边，但是，也正因为没有张家的光环庇佑，我能得到平常孩子那样的磨练，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收获，学会很多东西。”特别是隐忍，和等待——王子暮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残余茶汤浇在茶宠上，溅起浅浅水雾，热气袅袅。背后的落地窗洒下暖阳一片，王子暮逆光的脸看不清表情。
窗外，几片藤类叶子突兀支出，在玻璃上形成小小的暗影。
这种植物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天气寒冷时，地上叶片枯萎冻死，地下的根须仍可越冬，第二年春季再生。一生奋力向上，追逐阳光雨露，争夺最好的生存条件。
王子暮的办公室里也有几株不知名藤蔓。
之前地产部总经理是位五十多岁女性，室内布置多是鲜花或叶片肥厚的绿植。王子暮调任过来后，办公室换成了线条简洁的装修风格，这几株缠绕柔软的藤蔓，原本也是被换掉的下场，在王子暮的示意下留了下来。花匠将它们修剪一番，移种在一棵乔木盆栽里。
才个把月的光景，看似柔弱无骨的枝蔓已长出新叶来，紧绕着树干盘旋而上，眼看就要和茂密的树叶融为一体。
桌上内线电话响起，秘书通报：“王总，设计院的高工和张小姐来了。”
“好。”王子暮的注意力从绿植上拉回，“张鑫总到了吗？”
“还没。用我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问下吗？”
“不用，通知其他参会的同事到会议室，我也马上过去。”
去会议室路过员工办公区时，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米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王子暮走近唤了声：“张小姐？”
人回过身来，却是安琪。
二人都愣了一下，安琪退后一步，“王总。”见他一脸诧异，抢先开口，“我送合同来总办签字。”
王子暮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没见过你把头发放下来，后面看和设计院那位张小姐很像，我记得她也穿过类似的裙子。”
安琪心说就是因为和颖儿身材相似，她们俩的衣服向来都是合买，今天你穿我，明天我穿你的。嘴上没向他解释太多，只问：“颖儿今天要来公司吗？”
“嗯，说是刚到。”
安琪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说“没事的话我去忙了”，话一出口却是：“王总什么时候回来的？”问完才觉得这话题过于近密，更加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尴尬地咬了咬嘴唇。
王子暮倒不以为意，“昨天才回来。”
有同事经过，向他问了声好。站在走道上有些挡路，王子暮拉着安琪向旁边让了让。
安琪连忙躬个身，“王总您先忙，我去工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