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对视，我也感觉到李风云所说的，这孩子眼神清澈睿智，有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
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有必要跟这孩子聊聊。
莫凯文，让我想起了那个人。
童年记忆浮现，脑海中那个人的身影，竟跟眼前这个说话很不客气的小朋友重合在一起……
“莫凯文，我听你爸说，你想退学，对吗？”我开门见山。
“嗯，是的，你想说什么？劝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省省吧。”
伶牙俐齿的小子。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很聪明？”我问。
“还好吧，可能比多数人聪明。”
“聪明人才更应该好好读书，掌握更多的知识，将来做一个为社会做出重要贡献的人。”
“是吗？说教而已，没什么道理。学校里的知识，课本上的内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新意，在幼儿园的时候，那些知识我就已经掌握，现在还待在学校，岂不是浪费时间？”
是个天才儿童吗？
“知识是学不完的，或许你已经自学完小学课程，可中学课程呢，大学课程呢？那些知识你并没有掌握，你可以跳级到中学，学习更深的知识……”
“那些知识能够解答我的困惑吗？”莫凯文小朋友忽然问。
困惑？
“你有什么困惑？”
“我的困惑很多。”
“说说看。”
“说了你也听不懂，也不能帮我解惑，何必让你跟着我一起困惑苦恼？还是不说了。”
我挠挠头，心说这孩子的确特别，他很聪明，远超过普通同龄人的聪明，我知道他一定掌握了很多知识，他的学识或许超越了不少成年人。
但我怎么说也是“超人计划”试验半成品中的佼佼者，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我也曾跟那个人讨论过一些很深奥的问题，自认为理解能力和知识储备还说得过去。
“莫凯文，别这么自负，要知道聪明人并不止你一个。”我不客气地说，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果然，稚气未脱的莫凯文小朋友眉毛一扬，沉思片刻后说：“看来你也很自信，自信自己能够帮我解惑对吧？那我开始了，先说几个问题，看看你能不能给我答案。”
“开始吧。”
“我们从哪来？”
“啥？我们？从哪来？什么意思？”
莫凯文露出失望之色：“你连我的问题都听不懂？”
“是你没表述清楚。”
“好，我们，你、你朋友、我、店里的客人，咱们是从哪来的？”
这算什么问题？
“我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唉，我的意思是，人类是从哪来的？人类的意识，是如何产生的？我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我是我自己，那么在我出生之前，我是谁？”
我刚想用进化理论回答他，马上察觉，他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人类起源问题。
他说的，是人类的意识是如何产生的。
“我”作为我自己，我的意识，怎么来的？
在出生之前，世上有我吗？有的话，我在哪里？没有的话，我的意识是如何出现的？
我思索着他的问题，他却继续开口：“我生之前谁是我？我去之后我是谁？人出生之前，意识是否已经存在？人死之后，意识就消散了吗？还是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存在？比如灵魂？鬼魂？人真的有灵魂吗？世上有鬼吗？如果不存在，那么就是说，人死之后如灯灭，一切都一了百了？我们的意识也将消亡？”
我生之前谁是我，我去之后我是谁……
人有没有灵魂？人死后，意识归于何处？世上有鬼吗？
莫凯文这一系列问题狂轰乱炸，让我陷入深深的思索……
意识、灵魂、归宿……
他的问题已经超越了普通学科的研究范畴，这些知识在课本上、学校里是学不到的。
他问的，是哲学的终端问题。
这样的问题，没有答案。
从哲学、宗教角度，似乎可以解释，但也不一定正确。
见我陷入沉思，莫凯文发出一声轻叹。
这声叹息，没有丝毫的不屑与讥诮，而是充满了孤独、无奈……
“果然，你们也听不懂我的话。”
李风云拉了一把我的衣袖，示意我别闷着不开腔，多少说出点东西来糊弄糊弄莫凯文。
莫凯文这孩子实在聪明，岂是好糊弄的？
组织一下语言后，我才开口：“你的问题很难回答，也没有固定的答案，我表述一下自己的意思吧，可能有点答非所问，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莫凯文点点头，脸上终于现出些许的兴奋和期待。
“我生之前谁是我，我不知道，我去之后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就算咱们死后归于虚无，神魂破散，在活着的时候，也要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曾经活过。为什么，有的人死了，却永远活在人心中，又是为什么，有些人还活着，在别人看来却跟死了一样？”
“你说的是臧克家的《有的人》？”莫凯文问。
“不不不，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只是臧克家老师的一些观点，我非常认同。在这个世上这个社会，不管一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管他的灵魂是否存在、他的意识是否消亡，我想说的是，人生在世，只要做了更有意义的事，那么他活着、或曾经活着的时候，那就是有意义的。”
“什么意思？”
“借用宗教观点来阐述吧，佛教修来世，讲究的是因果；道教修今生，讲究的是求真；儒教修处世，讲究的则是为人在世之道。但不管哪种宗教哪种观点，都是教人向善的，为何要向善？”
“为何？”
“因为，只有奔着那个目标，咱们才能成为更好的人，才能为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做更多事，才能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那样一来，就算咱们死了，就算咱们灵魂消散，就算咱们的意识归于虚无，也总会有些人记得咱们。相反，一味追求和研究灵魂存在与否以及意识的归处，却不懂得向善做人不懂得为世间人谋取福祉的人，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些，我点上根烟，留给莫凯文一些时间思考。
他问的问题过于尖锐，恐怕连最优秀的科学家、哲学家也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我用这种转移注意、类似于偷换概念的办法，跟他讲述另一个道理，试图说服他、开导他。
毕竟，莫凯文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就算他是远超过同龄孩子的聪明人，他还是个孩子。
不管我们有没有灵魂，不管我们死后意识归于何处，都应该做更有意义的事……
过了一会儿，莫凯文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我记得你应该是附近家电超市的销售工吧，你说的话很有意思，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虽然你有点偷梁换柱的嫌疑，但总算比学校那些老师强多了。”
“我叫舒靖。”
“舒靖？一名家电销售工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吗？你那些知识，是从哪里学来的？”
从哪里学来的？
很多年前，我曾跟那个人探讨过类似的问题。
年幼的我，有点怕黑，总是感觉黑暗中有某种说不清楚的力量在那里聚集，以为是鬼怪。
那个人说，不管世上有没有鬼怪，不管人类有没有灵魂，不管我们死后意识归于何处，只要还活着，就要利用我们的意识，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他说，黑暗中的未知力量，或许超越了人类知识和科学的极限，那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层面，但不管那种力量是否真实存在，我们，都应该做好自己。
他还从佛道儒等宗教方面给我解释，解释人活着到底该干些什么。
莫凯文问我，那些知识是从哪里学到的。
不是书本上，而是童年记忆中那个我记不起名字的少年……
“小莫，那些知识是我在这些年的学习和生活中积累起来的，虽然不尽完善，但也有一定道理，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嗯，我懂了，还得继续学习呢，下周一我就去上课，我所掌握的知识，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渊博。谢谢你，舒靖。好了，你们吃吧，少喝点酒，我去看书。”
说完，莫凯文不再搭理我们，转身朝小饭馆二楼走去，二楼是店老板他们居住的地方。
年少的莫凯文有着普通孩子不具备的成熟与睿智，他非常聪明，却也不限于聪明，他善于思考、学问渊博，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
回到桌上，李风云开口：“老三，感觉到了么，小莫似乎跟咱们一样，甚至比咱们还要优秀。”
“嗯没错，他有可能也是那个试验的半成品。他还不到十岁，说明大概十年前，‘劦’组织的试验还在继续，唉，那个疯狂的组织，到底有搞什么名堂，居然还没停手？”
“哼，那样的组织肯定不会停手的，他们会继续那些反，人类的试验，他们的试验有了一定进展，便会受到极大的鼓舞，疯狂的人在受到鼓舞之后，会变得越发疯狂。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上去跟莫凯文聊聊。”
“聊什么？”
“告诉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