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尤索的功劳（简直是见鬼了！），而荣耀属于他的部分（派子丑寅卯执行杀人任务）却是大失败（混帐！），而造成这个失败的最大原因竟是一具尸体（白痴！瞎子！）──真不知道这四个老家伙是有没有脑袋，还是不长眼（屁！），居然让一具尸体骗得团团转，他们“子丑寅卯，四神诛仙”干脆改名作“智障白吃，四笨猪仙”算了！柏元大怒、狂怒加盛怒！他的面子挂不住，这事要传到尤索那兔崽子耳里不被笑死才怪（他似乎可以听到尤索大笑的声音！），他脸上蓄满怒气无处可发，胀红的大脸比运起“乾坤元气”时更胀、更红、更大！他用一种近似磨牙的咬牙切齿声问：“那么……那两个人呢？……他们……到底……死哪去了……你说？”“大树林。”许客回答。“大树林？”他一边的眉毛挑起。“而且，”许客提醒地说：“赵老大他们也在大树林。”“赵老大”就是赵为，“赵老大他们”指的就是赵为、林观林和蒋恒。严苍行打从一脚踏进兰轩起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直到现在，他才惊觉：是“邹石”！原来，他已经有大半天没看到这个人了──照理说，这不可能的，邹石不应该不会来兰轩看看，难道没人通知他吗？──不对！严苍行的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邹石是“棋海柏划”最早的加入者，他最大的野心自然是成为崆峒派掌门继承人（“棋海柏划”是以“帮助个人完成各自的理想抱负”作为交换条件）。当时他的竞争者便是他的师弟“潜龙刀”莫高峰。莫高峰英俊、聪明，才华洋溢，不似邹石这般冲动、粗鲁，一板一眼──其师原本欲立莫高峰为掌门继承人，无奈英年早逝，惨死于“黄河五鬼”的刀下。就在莫高峰第一个忌日，邹石协同高手四名击杀五鬼于渤海湾，其师遂立邹石为接班人，传以崆峒绝学“玄武势”。严苍行知道得很清楚，这四名高手没有一个不是镇威将军的手下──严苍行是第三个知道这秘密的人（其余两人分别是柏元及曹华）。此次镇威将军派出两个人查缉叛徒，一为严苍行，一为曹华。严苍行对镇威将军忠心耿耿，他能变成六扇门里的四大名人，全要感谢镇威将军的提拔，若无镇威将军知遇之恩，说不定现在还在偏僻乡间当他的小捕快──所以，严苍行绝不可能背叛镇威将军，实行这个任务自是再适合不过了。“仁义无双”曹华所属的仁义堂位居江南武林诸派势力的殿军，在三大势力的夹缝中惨淡经营，“郁悒不得志”一直是近几年来曹华最佳的写照，直到镇威将军与之接触，始有转机。此外，曹华更是镇威将军势力与江湖势力的连接点。在他的运作下，柏元的“收买”任务收果丰硕，无疑是“棋海柏划”成功的最大功臣──镇威将军选择此人执行查缉叛徒的任务，最大原因在于他是除了柏元外，唯一了解整个柏划的人──要揪出其中的害群之马，非得要这种识途老马不可。“如果曹华投向柏元的阵营背叛将军您吗？”严苍行离开镇威将军府时，曾经这么问。那个时候，镇威将军已经在怀疑柏元了，只是没有证据。“曹华不可能与柏元连成一气，”镇威将军如此回答：“曹华人称仁义无双，其实不然。他的野心极大，怀有独霸江南武林的雄心壮志。参加棋海柏划不过是欲借我方之力扩张仁义堂势力，以期达到与三大势力分庭抗礼的目的，不料却遭到老柏（柏元）严厉反对，自从老柏反对他的侄子赵为加入后，两人关系便不太乐观，若非我命令他执行这个任务，只怕打死他都不会踏进金银山庄一步，所以他绝不可能是背叛者。”严苍行非常赞成镇威将军的见解。如果柏元是叛徒，那么曹华便不可能倒向敌人阵营。他知道镇威将军会让这样的两个人去执行这个柏划，便是要他们互相牵制，不让任何一方的势力独大（镇威将军高明之处在于，总有办法让两个互相敌视的人共同进行一个任务，而且完美地达成任务）。所以，他不担心曹华──他只担心邹石。当他完成兰轩的验尸工作（暮风、四大公子等人对云散死亡之谜毫无所获之时，只好交由他来处理──毕竟他是查办凶杀案的专业人士），回到寝室稍事休息时，便发现了邹石所留下的暗号。严苍行循线来到大树林。大树林，金银山庄境内最荒芜蛮荒之地。林中巨木丛生，树龄极老，又称“老林”。古老而巨大的树木尽其所能地生长着，枝桠纵横交错，将夜空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规则形状，绿叶浓密，遮蔽了星月光华。不见星月，唯见一点如流萤般的火光。羸弱的光线犹如枯叶的颜色。严苍行手执着火折子，在落叶、野草、树根间搜寻着邹石留下的记号。他的两只脚深陷在如雪堆般的落叶丛里，缓缓前行，留下两条如车辙般的痕迹。──邹石为什么会来这里？严苍行纳闷着，而对方留下的暗号到这里就断了。他检查所有可能遗漏的地方。还是没有……就在他低头搜寻时，他的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闪光。莫名的光线一闪而逝，当他抬起头时，已找不到了。这是什么光？他一边思索，一边来回晃动着火折子，火折子微弱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长。忽然，他又发现那道光。他想都没想地冲过去。树林里幽暗地看不见任何光线，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上的火光，那一闪而逝的莫名光线极有可能是某件东西的反射火光所造成的。他很好奇在这种不见人迹的密林里，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像镜子般地反射光线呢？他在一颗槐树旁找到了这样东西。这是一面光滑如镜的盾牌，他认出这是邹石的盾牌。这“灵龟背”崆峒派视若珍宝，天下仅只三面，邹石千辛万苦才从他师父手中继承下来，是不可能将它随便丢弃在这片荒湮乱草里……严苍行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被挂在距离严苍行十丈远的一棵槐树上，面目模糊。整张脸被人硬生生剥下，但从身上所穿的衣物和独门武器，严苍行可以断定──这人就是邹石。是谁这么残忍将他的脸皮剥下来？严苍行向前查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就在他踏出第十一步时，地面忽然消失──大地就像一张吃人的大嘴将他吸入。黑。黑暗。无边无涯的黑暗。火折子在跌落时熄灭了。严苍行在黑暗中站起，两手刚一伸起，便碰着了“壁”。他的掌心里可以感受到泥土的湿气。他戳揉着指尖，土壤尚未变硬，显示这个“洞”刚挖不久。他抬头往上望，依然是铺天盖地的黑。黑暗让眼睛失去判断力，若非双脚已经触碰到地，他会误以为现在还在墬落，不乱地墬落。这个洞是谁挖的？毫无头绪。这个洞有多深？判断不出。他应该愤怒吗？他没有。忽然间，洞口亮了。他看见光。火光。谁！？严苍行的头顶上出现了三团火和三张脸。“你们是谁？”严苍行问，突来的光刺眼地让他把脸别过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中间的那张脸说。他们全身漆黑，只有脸的部分露在外面，犹如三张飘浮在空中的脸。“狐狸？”严苍行惊愕说出这两个字，他看见三张狐狸的脸。传说中，修练千载的野狐会幻化成人，欺骗在夜里赶路的旅人。当然，他们不是狐狸，是人──他们是三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火光中，这三张狐狸面具比真正狐狸的脸，更加诡异。“我们是金狸猫。”中间那人说。严苍行望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已经开始适应光线。有了光，就可以感受到距离。这个洞极深，至少有七、八丈深。若换作普通人掉进来，只怕早就摔死了。他没有摔死，而且幸运地没受到半点伤。“你们不是金狸猫，”严苍行说：“别以为脸上戴了个狐狸面具就可以出来招摇撞骗了，你们骗不了我的。”他指着中间那人，“你是赵为，铁手金刀赵为，其他两个想必是赵老大身边的两大得力助手徐镖头和谢镖头吧！”三张脸同时愣了一下，中间那人──严苍行指为赵为的那人──鼓掌说道：“了不起！了不起！四大名捕果真高明，火眼金鹏实非浪得虚名。”“这火眼金鹏之名，全要感谢武林各路英雄对在下抬爱，至于名捕之号则全拜诸位所赐，世间若没有尔等这帮为非作歹的烂货色，钱某现在也只能在一个十分偏僻的雪晨村庄里，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雪晨捕快班头，哪称得上是四大名捕呢？”严苍行语带尖锐，话中充满嘲讽。“想不到钱捕头不仅眼力过人，嘴上功夫更是了得。”戴着面具的林观林说。“不敢，比起徐镖头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狗屁倒灶，在下自叹不如。”“少跟他废话，杀了他！”生性易怒的蒋恒说。“以眼前的情势，三位要杀在下实在易如反掌，只是能否让在下知道，三位受何人指使，为何要置在下于死地？”严苍行露出黯然神色，“就算是死，好歹也让在下做个明白鬼。”“这个要求不过分，”赵为说：“可惜我们无法答应，因为──这是秘密！”严苍行哈哈大笑，“我一直想不透为什么柏元不让你加入镇威将军麾下，原来他是要你成为云平王的人──想不到我居然想通了，依三位的智慧实在够不上当内奸的标准。”“可惜你现在才想到，不嫌太晚了吗？”“的确晚了些，我早该想到金狸猫这件事也是你们搞出来的，整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金狸猫，金狸猫只是一个诱饵、一个幌子、一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想不到你这么聪明，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捕快──不过，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吗？不妨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吧──唉呀！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们忘了帮你准备棺材！”赵为充满歉意地说：“让你暴尸于此，实在抱歉，不过我们帮你准备了一件贴心的小礼物，免得你露宿荒野，抵不住夜露风寒……”“什么！？”哗啦一声，不晓得三人倒下什么，严苍行来不及反应，已被淋中。严苍行连忙躲避，忽觉脚下打滑，重心不稳，右手重重地撞到洞壁。严苍行感觉到全身上下无不充满着黏稠的滑腻感。“是油？”他惊问。“不，是火。”赵为说：“夜深露重，借先生一盏微火驱寒。”手中的火把落下，惨叫声中，火焰犹如巨蟒缠住严苍行。没过多久，惨叫声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而刺鼻的烧焦味。金屋。走廊深处，一间偏房。房门紧闭，门的那头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严苍行已死，”第一个声音说：“死于大树林内。”“如此说来，镇威将军的棋子，就只剩下曹华一枚了。”“柏总管会除去曹华吗？”“应该是说，柏元能除去曹华吗？”“你认为柏总管无法拔除曹华？”第一个声音问。“难。”第二个声音回答。“难？”“曹华享誉武林数十载，在青虎、暮叶、四大家等势力的急速扩张下，仁义堂仍能保有江南第四的地位，曹华绝对不容易对付。”第二个声音说：“柏元的脑子虽然不是太好，但也不会太差。”“你认为柏总管会怎么做呢？”“我记得曾经有人这么说过，假如无法击败你的敌人，那就让他成为你的朋友。”“这话很有道理。”“柏元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他懂得，”第一个声音说：“所以他才会舍弃曹华，集中力量对付那两个人。”“那两个人……神霄和罗飞吗？”“没错，他已派出子丑寅卯截杀这两个人了。”“子丑寅卯也到了大树林？”“不，这两人不可能在大树林里。罗飞身中奇毒，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大树林虽然偏僻却不安全，神霄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那么依照柏元推测，这两人会藏在哪里？”“银楼密室。大树林里有一条地道正通往这个地下石室。神霄入老林之举，不过是名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柏罢了。”第一个声音说到这里，仍不忘加上一句：“柏总管熟读古籍，焉有视不穿这种老掉牙把戏之理呢？”“这么说来，这两人是死定了？”“没错，是死定了，而且非死不可，我实在找不出这两人还能活命的理由。”“可惜……”“可惜？”“这两个家伙很有趣。”“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