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疏星几点，我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睁着一双褶褶大眼凝望天际暗星几点，脑海中不断闪过秦桦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字，如刻在了心里。平日里的他一向少言少语，清冷绝然，只顾着关心柳莺莺，国家大事，还有……如何利用我！今日却突然告诉我这些，不仅令我伤神，更是费神，一时涌上心头来的是一种致命的疼痛感。
仔细想想，他说的倒一点不像是假话，亲兄妹之间的关系哪里会像我和东方绪那般呢！东方绪对谁都是一副温润明朗的表情，替人看病时，脸上更是会显露出一丝雅淡笑容来，偶尔看过一次，三月春风，蓦然拂面而来。反之，看着我时，清澈淡然的眼中有着一缕隔绝的冰冷感，那是没有感情的双眸。
我曾经琢磨过这问题，但每次都被他那冷冷淡淡的神情给吸引了去，此后也不再想得太多。或许有一日，我总会透彻的揭开这些谜底，但在这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弄清楚。
锦绣不是天湮王朝的皇后娘娘吗？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真是难懂……
第二日，我见到了风熏秋，一见面，她便无奈的拉着我的手撇撇嘴埋怨道：“和你再次见面倒是不错，可这么着急把我‘请’过来，真是……”
我扯了扯嘴角，“熏秋，这件事你和我抱怨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你得和莺莺姑娘说说。”
柳莺莺站在我们的身后，冷眼盯着这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风熏秋小声的和我说：“她的身份怎么能够和你比，锦瑟，做人还是不能够太善良，吃亏受罪，可就不好了。”
善良……这完全是个和我不搭边的词……
柳莺莺将耳朵贴了过来，偷偷的倾了身子，风熏秋拽着我的手就朝着长角亭走去，依山而建的长角亭位置孤僻，除了鹭阳有空闲时间到这边练练剑法，其余基本是没什么人的。
我问她：“你对这里很熟悉？”
她笑着告诉我：“嗯，几年前来过这里几次，每次来我都会到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珍贵的奇花异草用来当药引子。”
我不解的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秦桦的一些事，譬如，当年四人结拜……”
风熏秋思忖片刻，进入竹林深处后，缓步在我身边转了一圈，“绪风帘外乱，宸宫已花残，秋寒惊乍起，夜桦连月霜。这四句诗你可听出什么来没有？”
我再次默念了那四句诗，脑子里闪过了四个人，缓缓问道：“难道说，代表当年结拜的四个人，绪，宸，寒，桦，每一句里都代表一个人的名字，其中可有否深意？”
风熏秋说：“世有《锦瑟笙歌》，但能吹出此曲调的人独有四人，正是你认识的四人，他们吹出来的曲调虽一样，但听在你的耳里定是不同的感受。第一人是春日里轻而拂面的风，掀了帘子乱了心，第二人是夏日雨天被打残的花儿，一地花香独自愁，第三个人是秋日寒夜里惊起的寐语者，神不定，愁难断，最后一人则是冬日里冷寒独孤的月亮，一人独洒九州大地。”
我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微风透过竹林的缝隙迎面吹来，我心中独自思虑着那四句诗的含义，怪不得每次东方绪吹奏那首曲子的时候我总是听着听着醉了，最终进入了沉甸甸的梦乡。
其他三人我倒是没有听过，下次有机会，我倒要听听瞧。
风熏秋似是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长叹一声，一边打量着手中的一株鸢尾草，一边说道：“《锦瑟笙歌》曲调平缓优美，犹如天籁之音，但尽量的不要去听，否则会深受其害的。”
卷雾飘烟，穿林落叶，竹林清幽淡雅宁静，清晨的时候，翠绿的竹叶上结了许多豆大的露珠，偶尔有一滴两滴落在脸上，像沐浴到了春日的绵绵细雨，滋润凉爽。
我抱着胸独倚苍翠细竹凝望浩淼天际，侧首望了身边的风熏秋一眼，这个女子身上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和锦绣之间却是一种淡淡的疏离感，风熏秋时而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竹林间冒出来的奇花异草，时而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时而摇摇头紧蹙眉头，当她紧蹙秀丽黛眉的时候，脑海里骤然闪现过一个人的笑脸。
我无奈的撇撇嘴，姐弟果然是姐弟，眉宇间相似之处一眼便能看出。
风熏秋将手中的数十株花花草草递了过来，我将其接了过来，一眼望去，满目灿烂霞云，这些不知名的野生花草散发着一股嗤鼻的药味，放在鼻尖嗅了嗅，顿时又拿了开来。
“和我一起去皇宫，该告诉你的也告诉你了，下面你得帮助我一起完成任务才行。”
“可我对医术是一窍不通，而且……”双手一摊，准备实话实说。
风熏秋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该不会是真的像秦桦说的那样怕死吧？”
我登时抬眸，自信满满的回道：“当然不是，你别听他胡说，他所说的话不能相信的。”
“不能相信？”背后传来一道冰冷渗骨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过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是啊，难道我说错了，至少我没有对你说过我是一个怕死的人。”我侧首望了风熏秋一眼，却觉她早已不知不觉消失在了这儿。
“你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没有底气，将风神医拉到这儿定然问了许多问题吧？”他冷淡如冰的紧紧凝视我的目光，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眸光锐利，我不似以往那般低头垂眸，而是胆大的看进那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里。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告诉我的那些吗？不会，除非有一天，我亲自看清了事实的真相，至于风熏秋，你不该叫她来的。”对于我来说，现在的秦桦霸道无比，仿佛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使其成功。
太后娘娘得的天花绝非一时两时能够痊愈的，历史上因为天花死的人不胜其数，即使是架空王朝，即使有神医，都逃脱不了万恶至极的天花。
太后娘娘天花得的时间说来也巧，正好是在四大公子逃走后的几天里，此事想想，未免太蹊跷了些。
为了查证太后娘娘是否真正得了天花，更是为了证明我的胆量，我走到秦桦的面前，不为所惧的迎着他的冷眸，“带我去乱葬岗，我想看清一些事情。”
他冷漠的眸光因我的话而闪过饶富意味的笑，“你觉得本王会再浪费时间带你去那儿？”
我摆了摆手，满不在意的朝着竹林外走去，“不带拉倒，我让鹭阳带着我去。”
他也没有拦我，出来后，只闻身后一阵笑声，响彻了竹林，我挑了挑额前的刘海，步伐悠闲的顺着羊肠小路继续前行。
找到鹭阳的时候，他正和绮罗呆在一起，两人面露灿烂笑容，乐滋滋的不知在闲聊些什么。
我好笑的捂住嘴巴，尽量不出声，躲在一颗千年老树后偷看，茂密的树叶朝着四周延伸，形成一片绿荫，足以将我遮住。将耳朵贴了过去，静静聆听……
鹭阳抱着手中的剑斜倚在假山旁，声音柔和，“王妃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绮罗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像挺想念她的哥哥。”
鹭阳神色平静，眼底压抑了一缕沉思，淡然道：“郎有心，妾无意。”
我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再让两人这么对话下午，鹭阳准把我的底都掀。
“鹭阳，看你挺悠闲的样子，带我出去一趟。”
“不知王妃要去哪里？”鹭阳匆匆问道。
“乱葬岗。”我挑眉，勾起嘴角，不怀好意的说道：“那地方别说你不敢去。”
鹭阳顿了一顿，沉声道：“王爷……”
我未等他问完，匆匆回道：“当然是王爷允许了，我才来找你的啊！”
鹭阳看见了我的认真与诚恳，将手中的剑换了个姿势摆放，表情格外严谨，“属下遵命。”
“绮罗，你喜欢鹭阳对吧？”临走时，我贴近绮罗的耳侧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绮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扶住了一旁的石桌才未跌倒，她疑惑的瞧着我，“小姐，你在说什么？”
我不由衷的轻笑一声，看来是我多想了，像绮罗这样爱脸红的小丫头，对男女间的情爱之事肯定是不理解的了。
“没事。我去乱葬岗了……”直到我离开这儿的时候，那傻丫头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西郊城外三屯里路，乱葬岗的所在地，因是乱葬岗，所以很少有人经过这儿，生怕带有痴怨的鬼魂们缠上自己，路两旁开满了红如赤火的花朵，带着鲜血的味道随风扑面而来。
再往里走，一股难闻的恶臭味甚是刺鼻，我拿了两条手帕出来，一条递给了鹭阳，“带着，不然非得熏死。”
鹭阳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将其接过，“谢谢。”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声谢谢。
我望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一股呕吐感从胃里突然涌了上来，瞥了鹭阳一眼，发现他倒是沉着冷静的很，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鹭阳沉默了会，缓缓道：“属下看这池子里的尸体里，只将其当成了白骨，白骨不可怕。”
这里的大池子是专门用来堆放死人尸体的地方，约莫十米深，呈现原状，边缘上遍布毒虫，以防尚有一口气的人从池子里爬出来，尸体的确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人的死状，一眼望去，有的人血肉模糊，生前定受过了惨烈不堪的折磨，有的人头和身子分离，说不定被五马分尸死的。我不忍再看下去，更不想回去做噩梦。
直接切入了正题，“那几个小宫女的尸体堆放在了哪里？”
鹭阳指了靠近池子边上不远处的几具尸体说道：“她们都是感染上了天花，因为才运来几天，所以尚未腐烂到一定的程度。”
仅仅是看了尸体一眼的我，很快断定了一个事实，她们的确是感染上了天花这种传染病，脸上生出了许多红点子来，导致不能瞧清楚她们的面容。
我疑虑的自言自语：“不对，太后娘娘先得的天花，小宫女们应该是后来被传染上的，为何她们先死了？”
鹭阳淡然一笑，道：“太后娘娘怕其小宫女们呆在宫中传染给其他人，即令手下处理了她们。”
糜烂的宫闱，一旦进去如跳入了火海一样，自灭其命。
天湮王朝次年三月春，爆发了有史以来从未见过的痢疾，登时饿殍遍野，满目疮痍，城厥荒凉，沧桑一片。天花毫无悬念，不受控制的由宫内传染到了宫外，局面急迫，治疗天花一事势不容缓。
朝廷上下官僚不再上朝，宫人们乱中无序，四面逃窜，凡是被抓回来的当场处死。百姓们为避天花，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许多的人朝着北方逃离。
即便这样，短短期限里，仍有上千数百人不幸感染天花，十日不到，死于其病。
风熏秋，赫连宸，东方绪，祁连若寒，我所认识的四位神医壮观的出现，但依旧素手无策，东方绪倒是开了一味药，可暂时的延缓天花的发病时间，此药稀少珍贵，散发给上千数百人决然不够，局势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因此，太后娘娘下了一道圣旨，圣旨上提到，谁人能治好天花，她将赐予此人荣华三千，奇珍异宝，以及半壁江山。紫金殿阁，碧玉楼台，奇瑰宏丽，她的住处再无人经过。
“半壁江山，太后可真给的起。”赫连宸明朗的声音里略带嘲讽，一双眼睛半眯着，修长的手指掀开了半边轿帘，沉声道：“诱惑虽大，但对敌的是天花。江山能否永保都是个问题！”
东方绪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这你可想错了，半壁江山只是个幌子罢了。”声音始终没有一丝起伏，淡定如一，与以前没多大差别。
轿子里，我静静聆听着几人的对话，只觉这言语甚是犀利，明明是四个好兄弟，用得着这样？
秦桦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儿，像尊雕像一样，偶尔扯扯嘴角，不知又在思忖什么大计了。祁连若寒坐在秦桦的对面，说来奇怪，他看向秦桦时的眼神让人觉得甚是别扭。
好像是……暧昧……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祁连若寒眸子微带笑意，魅惑如春。
“没，我在欣赏你身后的风景呢！”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可惜，刚从祈国回来，现在你又得回去，真是多此一举。”赫连宸侧首饶有富意的盯着我。
我撇去一记鄙夷的目光，略带沉思意味问道：“我托你的事情，可都办好了？”
玉兰簪子的出处，三天期限可早就过了。
赫连宸压低了声音，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贴近我的耳朵，“当然办好了，未来娘子拜托的事情，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不顾轿子里的其他人，做出看上去如此暧昧的动作……
我连忙将他推开，没好气的回道：“知道了。”
“哥哥，好些日子没见了，好不容易见面了，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呢？”
似是没想我会突然这么问，东方绪眼中静静的一抹微光淡然，“你一向不称呼我哥哥的。”
我勾起嘴角，莞尔一笑，“近日在王府学了很多礼仪后，还是觉得兄妹间要好好称呼才行。”
如若不是为了避天花的传染，我才不会再次踏上去往祈国的道路。
气氛，压抑无比。
东方绪神色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含有一丝不解。
“秦桦，你总说我贪生怕死，可今儿个你也去了祈国避天花，果然你也是个怕死之人。”
那双微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盯着我，压低声音冷问：“你在说什么？”
“我……我在说你不畏生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眼睛闭着和睁着的差别真大，闭着的时候我还有胆子直言一两句，这一睁开，顿时有种作死的节奏。
他淡淡瞥我一眼，深炯的目光不可测的望着我，“哦，看来是本王听错了。”
“可以这么理解。”我继而嘀咕了句，语锋一转，问道：“天花这病以前倒是见过，不过在这时代，治愈率很低，如果实在没办法，不如接种牛痘了。”
“牛痘，是什么？”赫连宸问道。
“当然是可以预防天花的……”
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过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打量。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看着我干嘛？”
其实，牛痘的具体解释我并不知道，唯一清楚的不过是它能够治疗天花罢了。
黄昏时分，天际霞红的一片。
四周皆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一碧如洗的天色淡淡铺泻上了朦胧的光辉。
山腰间有一竹屋，依山而建，隐于茂密修竹间，见天色已晚，风熏秋提议道：“我们今晚就在那儿渡过一夜，明天再赶路如何？”
“好啊好啊！”我是第一个举双手赞同的人。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真懒。”
我侧首望去，见是秦桦，不想过多的搭理，只掀开轿帘准备下去。
竹屋清静而淡雅，里设两张竹板床，一张桌子，一扇美人屏风，简单至极。
赫连宸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样了无人烟的荒山野岭还能有如此空沁的竹屋，真是幸运。”
东方绪则是淡淡打量着这竹屋，眼中意味深长，“这应该是有主人的，算不上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