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娴接过爹爹的排位，神色从没有过像现在坚定。
她将排位抱在怀里，无论外面是风是雨，是冰霜还是雪地，她都会勇往直前。
作为苏家的儿女，就是要有苏家女儿的霸气。
清晨的时候城门还没有开，两个看管城门的将领远远看过去，两道白色的身影朝着这面走来，怀里抱着一块排位。
其中一人，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苏娴。
他脸上大惊失色，挥手，“开城门！”
‘吱扭’一声。
是城门大开的声音。
在城墙上面的将领下去，领着两排冰跪在两旁，“恭迎苏将军回城！”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大家都遵循了旧历，却忘记了，眼前的人是通敌的死囚。
苏娴抱着排位，轻飘飘的来，亦如轻飘飘的去。
到了城内，天色已经大亮。
原本街道上三五人，后来逐渐多了起来。
渐渐的，整条街道都是围满了人。
直到，她抬起头，看到前面一排阴影，全是曾经跟在爹爹部下的将士。
他们全部紧绷着脸，单膝跪地，声音响彻天际。
“末将愿意追随将军！”
“末将愿意追随将军！”
“末将愿意追随将军！”
如此坚定！
苏娴回头看着顾长安，见他对着自己点头，知道这都是他提前的安排。
他总是这般懂自己的心思。
“诸位将军心里的好意，苏娴心领了，此时不容小觑，倘若我苏娴此番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那苏娴以后就仰望各位叔叔和伯父。倘若苏娴此次回不来，请劳烦诸位叔叔和伯父把我与爹娘葬在同一个地方，好让我们一家四口团聚！”
苏娴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下面铁铮铮的男子汉哥哥眼睛通红通红的，有的实在忍不住，泪水顺着粗糙的脸颊流下去。
她苏家已经辜负大家的期望，不能连大家的性命也不管不顾。
“我的命是苏将军在战场上救下来的，我无以回报，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算还了将军的救命之恩！”
“还有我！”
“我也是！”
有个领头人，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苏娴的目光一一略过他们的脸上，是了，爹爹曾经救过很多人，很多百姓，爹爹是个大英雄，他是不应该被侮辱。
苏娴坚定的转过身，她走的这条道，没有回头路。
来到宫门前，已经聚集很多人，好些朝廷的官员都想来送苏将军最后一程。
苏娴用衣袖擦干前面道路上的泥泞，将爹爹的排位放在皇宫门口的正中央。
她往后一退，掀袍跪下去。
这一跪，顾长安也紧随其后，还有那些跟着过来的将领和百姓。
“罪臣之女苏娴，为父申冤。愿领兵去沙场，与敌军生死决战，证明父亲的清白！”
生死决战？
这可是要命的。
赢了什么都好说，一旦输了，没有被敌军杀死，回来也是要被皇上砍头。
何况苏娴还是个女儿身。
无疑是在送死，带兵打仗可不是儿戏。
周围人质疑的声音有，支持的声音也有。
苏娴双目平时前方，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今个儿出了大太阳，晒得让人受不了。
苏娴脸颊被晒的红红的，额头上出现细密的汗水，顺着漂亮的鼻尖滴在地上。
蓦地，旁边投下一抹阴影，打在她的头上，给她遮住大片的阳光。
“你已为人妇，就应该听夫言。”
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丝毫关心的感情。
苏娴却对这个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僵硬的扭动着脖子，抬起头，迎上那双曾经让她魂牵梦萦，此刻却如陌生人的眼睛。
“娴儿，木已成舟，你何苦执着下去。”
苏娴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了她的身影，可她清楚，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他了。
“萧景州，可我先为人子，这是千古以来的孝道。家父磊落一世，死的不明不白，作为儿女，理应如此。”
“战场上是怎样的凶险你又不是不知道！”萧景州语气很重，他不想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犯傻。
苏娴轻笑，“我怎会不知。”
倏地，眼神聚集一抹杀气，“我为了救你，以身犯险，引开敌军，我岂会不知，纵然为了救你我能豁出我这条命，那为我爹，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字字像是敲打在萧景州的心上，很疼，原来，伤害一个人的心比伤害他的身体还要疼痛万分。
她那样的瞪着自己，在质疑自己，萧景州突然觉得陌生，苏娴变了，被他亲自推进了深渊。
“没有人会同意你的所作所为，皇上也会觉得这是个玩笑。”
“总归是要死的，跪死是死，战死也是死，如今边疆开战，皇上会无动于衷么？”苏衍反问。
萧景州负手而立，语气颇为不屑，“那也用不着你一个女子冲锋杀敌。”
“我用兵是爹爹教的，放眼望去，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你心里也是希望我去的吧。”
苏娴勾唇反击，要说之前她不了解萧景州，那么现在，萧景州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能够拿捏的准确。
萧景州不就是畏惧大皇子的势力么，爹爹欣赏大皇子，可却没有做与皇子暗中勾结的事情来，不过是看着大皇子小时候跟在身边学过几年武。
要么，一向相安无事的爹爹，怎么会卷入这场战争中。
说到底，还是眼前的男人——萧景州。
自己这一去，皇宫这里没有苏家军的支持，那对萧景州来说，必定有利。
萧景州被她冰冷的眼神看的一阵一阵的发虚，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呼吸不畅，只想要逃离。
他最终也是拂袖而去。
苏娴没有用他留下来的雨伞，让人丢在一旁。
头顶上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去，旁边的身影蹲下身子，迎合她的高度，不会让她不舒服。
“既然那把伞不想用，用我的这把可好？”
“衍哥……大皇子殿下。”
萧衍之眉眼弯弯，嘴角卷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衍哥哥。”
“你不是在封地么，怎么会过来。”
他目视前方，微蹙眉头，“我来送苏将军最后一程！”
“皇上知道你擅自回来，怕是免不得一顿责罚。”
萧衍之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你在受苦，即使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也不及你重要。
这句话，是不能说给苏娴听着了。
“娴儿。”
他称呼她的闺名。
“恩！”
“嫁给他，可曾后悔？”
苏娴摇头，无比坚定，“后悔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后悔了，那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会在父皇面前推荐你去，等你回来，你嫂子还等你去看她。”
萧衍之的王妃是苏娴的闺中好友，两人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是密切的。
苏娴点头，“会有那么一天的，听闻她有了身孕，真是恭喜啊。”
“这句话，我希望你能亲自当着她的面说。”
萧衍之站起身子，站起身子，将手中的伞递给苏娴身后的顾长安手边，“顾兄。”
“放心吧，一切有我！”顾长安不会离开苏娴半步。
萧衍之对着二人颔首，朝着皇宫里走去。
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握起，心被人拿着刀子一片一片的刮下来，伤痕累累，无人知道，亦是无人说。
这些年，没有变化的是他，最大的变化的还是他！
当年的种种，到底是造化弄人！
若是……
萧衍之苦笑，这世上没有假如，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转眼半日过去，大太阳照着，身后男人有的抵抗不住，硬生生的被晒晕，有的则是倒在地上，脸色通红，一看就是中了暑。
唯有苏娴，脊背挺的很直，她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胸口提着一口气，等待着结果。
顾长安于心不忍，却不敢让她停下。
苏娴认定的事情，谁也拽不回来。
在她快要忍受不了，快要晕倒时，就看到宫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抹朔长的身影。
她眼睛很花，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走进了才发现是萧景州。
他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对苏娴说话时，声音森然凛冽，“到底是大皇兄有能耐，劝说父皇同意你去边疆平乱，如今，你可满意了？”
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苏娴带着苏家兵出去是最好的结果，能让他无内患之忧，倘若苏娴不去，那他也有法子，不过要铺路，绕个一两圈。
可这些话在萧衍之口中说出来，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既然苏娴去边疆不利，萧衍之还义不容辞，这让萧景州心里燃起熊熊烈火，全都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苏娴没有抬起头去看眼前的男人，听见他说出来的那些话，干涸的嘴角裂开，这一笑，扫清她心里的阴霾，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不那么绝望。
这一丝丝希望，苏娴还能抓得住。
她双手放在地上，忍住体内的不适，缓缓的爬向放在她面前的排位。
苏娴颤着身子站起来，转身擦着萧景州的肩膀而过。
还是抵制不了眩晕，重重的倒在地上。
萧景州上前，本想要托住苏娴的腰，被旁边的顾长安先一步。
他将萧景州放在苏娴腰间上的大手移开，“王爷也不想娴儿更恨你吧！”
萧景州大手颤了一下。
到底还是收回来了手。
“你好好照顾她。”
这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苏娴回到家里，忍着身体的不适将爹娘和苏辞下葬，一下子病了，这病是早先就有了端倪，是苏娴足够忍耐，大夫说，如果继续烧下去，人都要烧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