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感失调的毛病至今也没有好转，稍一走神，自己就会莫名其妙地走入陌生地段，每次发生这种情况回家的时间都会被延长很多，有时候甚至凌晨一两点才能到家。
手掌按在脸上，来回揉搓。
今晚大概也要花很长时间了。
“雏仓同学？”
后方不远处传来这样的询问声，声音稚嫩而温柔，藏匿着无形的亲和力。
雏仓晓下意识地回头，这声音熟悉得快要刻进骨子里，即使不用回头雏仓晓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的身后是一名女生，穿着与雏仓晓相同格式的女式制服，身姿娇弱，戴着眼镜，这个女生一定很喜欢看书，也很适合在雨中相遇。
因为雨伞的保护，女生只有鞋子被浇湿了，其他大部分没什么事情。
女生歪着头，睁大天真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常有的事，不仔细看地标就会迷路，今天貌似运气不怎么好呢。”
“原来如此。”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女孩的脸上倒没有恍然大悟的表情，而是习惯了似的沉静。
“真是废物。”
从女生口中传出令人震惊的话语来。
对此雏仓晓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而是勾起嘴角。
女生靠近雏仓晓，不由分说地将雏仓晓囊入伞下。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强迫他人的倾向，女生注视着雏仓晓：“可以吗？”
“可以啊……今天没预料到会下这么大的雨，失算了。”
路灯被点亮，一盏盏路灯秩序地接连亮起，虽然没有驱逐掉阴暗带来的影响，但无形之中多了些安心。
两人沉默地走着，无话可说。雏仓晓对此并不在意，女生却有些矜持不住了。
“那，那个，我可以说一下我在学校里的事情吗？”女生语气谦逊，脸上却透露着小孩子似的兴奋感和期盼，加上她本身的文学气息，两者结合使女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感。
“当然可以了，我很喜欢听故事，站在旁观者角度的观赏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不过不要问我在学校里的生活就可以了，在学园里的存在感很低……与其说作为学生存在感低，不如说是作为人都不太引人注意。对这种情况也很困扰呢。”
衣袖着掩住嘴角，眼皮微垂，女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才不是那个样子，雏同学有着软软的黑发，瘦弱的身材，性格也很可爱，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样子，偶尔也会说很多废话，有时候说的话根本不符合人类观念，方向感方面完全就是个废物……”
女生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对自己的话语有一丝反省，每次和雏仓晓谈起对雏仓晓的看法，她的反应永远是这样，滔滔不绝，完全没有任何遮遮掩掩的成分，还会像吸毒一样越说越亢奋。
雨势不减，看样子今天一整天都会下雨。
好长时间，直到他们走了十分钟后女生才终于闭上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尾，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食指绕着发尾转来转去，她悄悄抬眼望向雏仓晓。
雏仓晓显然在思考着什么，视线定定地落在前方。
女生盯着雏仓晓，想要从雏仓晓的脸上看出什么。
雏仓晓突然说道：“那只好今后也要拜托你了。”说着，转头看向女生。
“什……什么……”女生微张着嘴，大脑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避开雏仓晓的视线，低下头。
女生想要用围巾遮住自己的嘴唇，尽量掩饰自己红透了的脸，却发现现在刚刚入秋，还没到戴围巾的季节，她总是把季节过错了，到现在也没改掉这个毛病。
视线游弋，雏仓晓注意到某个细节，下意识地伸出手来。
女生意识到什么，把头低得更夸张了。
左手握着的伞突然传来一股轻柔的牵引力，女生下意识地放下手，伞被雏仓晓接过去。
黑色的大伞向右平移，完整地包裹住女生的上空，雨水顺着伞尖下滑，最后凝结在一处流下，大伞向右移动后雏仓晓的左侧肩膀暴露了出来。
清冷的雨水刺入湿透的皮肤，与皮肤接触的冰寒有那么一瞬间势头更胜，惹得人忍不住打哆嗦。
雏仓晓将目光移向某处。
她的衣服是干净的，有一把伞确实抵御不少雨水，即使这么大的雨，见到雏仓晓之前，她也只有鞋子被雨水打湿。
不过……
雏仓晓垂下眉头。
女生的右侧肩膀已经被雨水黏在皮肤上，这家伙为了让雏仓晓全身都躲在伞里，自己把右侧的肩膀露了出来。
真是个温柔的家伙啊。
“什么？你好像在说什么。”
“没什么。顺便，刚刚说的那句‘今后也拜托你了’其实是昨晚偶然看到你送我的少女漫画里面男主角说的台词，因为很好玩，所以顺便就说出来了。”
“……”
女生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那张脸上汇聚了生气，遗憾，慌忙无措各种各样的表情，像是在思考着要做出什么反应，可内心里的波澜早已表露在脸上的情景。
“废物！”
女生靠近雏仓晓，红着脸对雏仓晓说道，眼神坚定，看上去有点生气。
……
视线挪回前方，两人拐进一个巷子。从这条巷子开始，他们就要走出歧路，步入正轨了，接下来会省事很多，大概四五分钟的路程就能到家。
巷道大概有五米宽，也许是进入巷道后视野变窄的原因，这场景给人一种雨小了的错觉。
雨静静地落下，浇湿了这条并不长的路，拨弄着路边的野草和鲜花，不剧烈，带着奇妙的波动感。
“喵。”
有一只小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转眼间就出现在了路边，花色黑白相间，长相甚是喜人。
“猫咪？”
听到猫咪的叫声，女生不确信般地询问道，猫咪又叫了一声，声线细腻地呼唤着。据说猫咪本来是不会叫的，野猫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喵喵叫，后来身处人类社会，为了吸引人的注意猫咪才学会了喵喵的叫声，很成功，起码对于这只猫来说，两人的目光几秒间都锁定在了它的身上。
女生的目光追寻到那只不远处的猫咪，表面上很淡定，眼神快要化了。
这家伙很不擅长表露出自己的表情，与其说是不擅长，不如说完全就是一个面瘫，即使遇到多么震撼人的场面，那张脸也不会表露出哈哈大笑，咧着嘴大哭之类的夸张情绪。
但可以说明的是，女生被这只猫俘获了。
“很可爱对吧？”雏仓晓问道。
女生点头，长发随之一晃：“嗯。”
女生很喜欢小动物，包括螳螂，蛇，蚯蚓，带着泥土气息的动物，没想到连猫狗这类的兴趣也不小。
雏仓晓的双眼没来由刺痛了一下。
啊啊，又要开始了。
抬起没有拿伞的左手，雏仓晓盖住自己的眼睛。
一，二，三，四，五。
中指和无名指张开，开了一个小缝。
视野中所窥视到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把现实涂上水彩是什么样子的呢？大概就是这样子吧，不过所见的颜色那么纯粹，不做作，生动得将所见之物提升到它的完美状态。那些颜色在平淡的律动着，滴落的雨水仿佛也减慢了速度，每落一下都是对视野中的世界一次点染。
一切事物都在展现出它最完美的阶段，无人不为之动容。
雏仓晓顿了一下，睁大眼睛。
就在他睁大眼睛的那一刻，视野中路边的野草仿佛度过了它最辉煌的时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它的光泽枯萎下去，最后化作浅棕色的碎片躺在地上，那多红色的鲜艳小花也重复着野草的步骤，枯萎，衰败，化作尘埃。
世界在老化，满溢出事物本身的青春颜色在收缩。
雏仓晓看到了那只猫。
视野中的那只猫只剩下冰冷的骨架，孤独地倒在路中央，任由雨水敲打。
他狠狠地眨了眨眼睛，视野所见仍是怪异的样子，雏仓晓深深叹了口气，撤下手从口袋里拿出那罐刚买的黑咖啡。
单手拉开拉钩，雏仓晓将咖啡递到嘴边。苦涩的液体涌入口腔，雏仓晓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咖啡的“魅力”，但每次想起喝咖啡的情景，都有一股难言的如同这罐咖啡的苦涩一样的心情，这罐咖啡除了标题是咖啡之外，根本尝不到咖啡味，不禁让人怀疑这咖啡完全就是为了折磨人才制作出来的恶趣味成果。
无论喝了多少次，还是好难喝啊。
雏仓晓忍住牙齿的打战，闭上眼睛。
好了，差不多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
与刚才所见相比，现在所看到的事物都失去了那夸张的光泽，显得既无趣又单调，因为下雨的缘故，有种世界末日前短暂的日常感。
视野回归日常。
这么想着的同时，雏仓晓注意到了那只猫。
那只猫正向他走来，雨水将它的毛发打湿，看起来虚弱无力。
女生忍不住弯下腰，伸出双手，刚刚伸出手，女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怯懦地缩了回去。
女生偷偷望向雏仓晓。
小猫前身下伏，尾巴翘起，毛茸茸的前爪奋力一蹬，整个身子袭向了雏仓晓的胸口。猫咪试图用爪子扣进衣服里，固定好自己的身体，可惜没那么简单，还没扣进去，自己已经开始向下落了。
雏仓晓托住猫咪。
“来养它吧。”
“诶？不可置信……你居然还有喜欢小动物这种设定……”
“设定？如果人也和小说那样每个人物都死掐设定那就太好笑了，那就不是人了，活在世上，总要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才能证明自己啊。”
说出这句话，雏仓晓忽然觉得自己有当欺诈师的潜质，用高尚的语言去哄骗他人，用心灵鸡汤来掩盖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总之，回家吧，马上就要天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