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才来阴司不久时，常跟着师父到掌籍司寻清和。那时候，师父同清和说着话，我就在一旁看看那些无关紧要的凡人掌命薄。
掌命薄是记载着已死之人前世之事。每个人生前都是一本本故事，有的人的掌生簿厚，有的人薄，有些人一生精彩绝伦，有些人茕茕几笔。
那时的我对阴司还尚未了解，师父走哪儿都不放心我，时常把我带着身边。许也是因了师父的原由，这些平日里从不让小鬼们碰的掌命薄，我拿来当话本子看，清和也不阻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那本子比较薄，我就顺手拿了，里面统共也就讲了一件事情。那是我自入地府看的头一个掌命薄，上面的故事我记忆犹新。
那是在一个叫大昭的时期，凡间历朝几代，看过大年历的都明白，在王朝更替时皆是动荡。各路英雄纷纷举竿而起，各地诸侯将军举兵攻城，那时的大昭，就像俎上的鱼肉，被分割的四分五裂。
而不同乱世烽烟，白马寺一向清净，这里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战火尚未波及。
寺庙里的和尚，依旧晨钟暮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日，阵阵马蹄踏乱了白马寺的宁静。
出家人普度众生，是以，寺庙有名望的和尚都出寺了，剩下几个和尚看寺。
两个和尚在庙前的一口井打水，二人颇有些怨怼。
“虽然梵音师父资历低，但精通佛法，连方丈都说是有佛根的，怎么就被留在了寺里。连梵尘小师父都随着方丈出寺了，独独留梵音师父，你说，是不是方丈偏心？”
“嘘，这话说不得，方丈这般做自然有方丈的道理。我听说，方丈原也是要带着梵音师父的，后来说是问了问佛祖，就又没带了。”
“这般？我有一日守夜时，听见方丈在佛祖面前，说什么‘若是让梵音出寺，如今乱世，英雄辈出，以他的智慧，必定名声大噪，解救一方百姓。’你说，这话都这般清楚了，为何又不带上师父了？”
“方丈行事向来稳妥，定然是其中又有了些偏差，我相信方丈的为人，断断不会因了自己的私利而埋没师父的。”
“可……”
和尚似乎想继续说下去，屋内却传来几声咳嗽。二人吓得什么也不敢说，只低头赶紧打水。
房门里踏出了一只脚，那人白裳加身，手持一串佛珠，面容清冷而俊秀。
二人见他纷纷行礼，道：“师父好。”
“嗯。”他只淡淡回了句。
一个和尚上前道：“师父身子向来不好，近来又受了些风寒，还是快回屋里歇息罢。”
梵音淡淡笑了：“有贵客前来，我自然是要出门相迎的。”
“贵客？”二人摸不着头脑。
只见梵音朝着寺门，高声道：“贵客千里迢迢而来，想必早已疲惫。行慧，快去准备些茶水饭菜来，可不得让贵客久等。”
叫行慧的和尚虽然没看到什么贵客，但依旧是答了句就往厨房走去。
从大门看出去，庙外依旧很安静。
外头的草丛里窸窸窣窣，这是山上惯有的声音，定是那个狐狸兔子在胡乱地跑。
突然，从那草丛里踏出一只马蹄。马儿啾啾，缓缓走了几步就到了庙前。
“我的乖乖，真的有人啊！”剩下的那个和尚惊讶道。
梵音上前，行了行礼道：“这位施主，可是所属哪只军队？前往何处？”
马上的那个将军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眉眼间颇为清秀，只道：“小师父，我们要前往淄阳，是增援前线的戚家军。无奈路途遥遥，人困马乏的，你看这天色也要擦黑了，想借住一宿，还望师父相允。”
“出家人向来不会袖手旁观，还请施主里面请。”
听这话，那马上的将军就望向后头吹了吹口哨。那本是安静的小树丛顿时“沙沙”作响，战马“嘶嘶”的呼吸声渐渐大了起来。
少年下马：“我这至多不过百余人，想来寺里也住不下，便这此处随意安营扎寨，只求师父赏口水喝便足矣。”
梵音摇摇头：“这倒无妨，这寺里虽算不上香火鼎盛，但后山有许多瓜果，自然是可以饱腹的。”
“今小师父慷慨，戚某记下了。”
饭毕，梵音带着少年前去厢房。二人在房中攀谈了许久，最后，梵音叹了一声便出来了。
行慧不明白，其实白马寺并没有梵音表面上说的那么宽松。百来号的人要吃饭，他们可是把自己一个月的余粮都拿了出来，往后寺里的僧人也就只能吃吃白菜裹腹。
但行慧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师父为何要怎么做，虽然说僧人普度众生没错，但也要量力而行啊。何况，方才听闻房里有些许争执，想来那个所谓的将军怕是不领情罢了。想到此处，行慧只得唉唉叹息。
但只有梵音知道，他明白为何方丈要将他一人留在寺里。因为，在这里他有一个劫。
伊始，梵音也想不明白，直到这日，一向耳力甚好的他听出了战马的蹄声。他想，这也许就是方丈说的那个劫罢。
出家人以济世救民，普度众生为任，一近这少将军身，他就感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渡了这一个少将军，想来会救了许多人的性命，这就是渡劫罢。
于是，他开始劝诫这个少年。
他历来是方丈座下的得意门生，说起佛法来更是闻着皆然。但少年似乎不为所动，他说：“师父，以佛渡人只能化解一时的伤亡，但真正的渡人不止是着眼于眼前。确实，死在我枪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但我就罪孽深重了么？师父有没有想过，若是我赢了，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是却是为了往后更多的人能平安康健。若是我放下屠刀，这大好的江山被歹人所夺，届时死得人将会更多，不是么？”
这是梵音长了这么些年来，头一次被辩驳地说不出话来。
一时无语凝噎，只能叹了一声出来。
翌日，少年便领着一众人等离开了。
再后来，从遥远的前线传来消息，戚家军落败。
至此，这个天下似乎已经落入了李家人的手里。但熟知大年历的都明白，大昭之后的朝代是南凉，由戚晞一手建立。
是以，即便这一支戚家军败了，后面还有其他分支的戚家军站起来。
虽然寺庙里少有人来往，但因其他在外援助的僧人会带回来，所以有关前线的消息倒是灵通。梵音听到那戚少将军战败的消息，依旧是叹了一声。再抬头，便看见庙门外踏踏马蹄上驮着的一人。
有两个小和尚过去将马牵过来，将马上之人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