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月余,暗藏在长安上层圈子里的秘密才逐渐失去它的色彩,被日益发展繁荣的其他新鲜事物所掩盖,很多年以后,偶有记起这件事的人,想得更多也只是净土寺里那个身手不凡的不知名僧人,以及寺外受过摧残的诸多少年子弟。
那飘忽其上,喧嚣人们眼球的清净地卖红尘一事,有心者只是当个笑话听听,或当做片刻新鲜打发些无味的日子。
莫说此事和佛家法理违背,净土寺作为一方山寺绝对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单是天子脚下,无孔不入的坊间探子便不会任由类似丑闻出现在唐皇的都城内外。
到了后来的日子,满长安的人们所好奇的更是净土寺内里那个从不出声的武僧,传言曾有河南大侠不信这个邪,妄图夜闯山门,当晚就被捉住,第二天在庙门口足足扫了一天的地才被放走。
不知是碍于方丈的纵容还是江流儿那突然表现出来的超高武力值,除开别和女施主大谈肉身施佛的事外,大和尚们对江流儿的日常率性行为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好,以后的事情,有佛祖护佑自会一切随缘。
大概是嫌江流儿在人间过得实在是太过欢快,然后觉得净土寺的供奉拿的也挺多的,作为江流儿曾经的老板如来忍不住手痒,不过和大和尚们期待的不同的是,如来在打算给江流儿找点事做的同时,连同他们一起捉弄了。
某日,江流儿刚刚在禅房里午睡完毕,那边还在舒服的伸着懒腰,口水都没擦,这边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和尚就跑了过来:“大师兄,大师兄,不好了,我们的寺院要被抢走了!”
“什么情况,”才从梦境里出来,和观音姐姐谈论下佛偈的江流儿一脸懵逼的表示我桃子还没啃,牙都没刷,这是要闹哪样。
“今天寺外来了好大一群人,为首一个是个云游僧,带着汉王府的手信,说要和我们方丈来场友谊赛,谁要是辩论赢了,这净土寺连同后山的园子就都是他的了,然后······”
“然后,我师父你方丈那个没用的就输了?”
小和尚讷讷低头:“嗯······”
“等等,友谊赛还要玩赌注?”神游归来的江流儿终于抓到重点,一幅你一定是耍我的表情看向跑来报信的师弟。
“是啊,”茫然的眨了眨眼,小和尚回忆了一下现场记录,肯定的说:“云游僧就是这样说的,他说我们的净土寺是所有名望的大寺庙,作为这样一所大寺庙的头面人物方丈,出手怎么可以那么小气,就随意加点添头好了,”
“然后方丈就把净土寺连桃园当添头加上去了?”江流儿心里莫名凉了半截,他的桃园子······
“这倒没有,那是汉王府的管家提出来的,方丈······”
“师父拒绝了?”
“没···方丈支支吾吾的涨红脸没有说话···”小和尚声音低了下去,不敢看大师兄那失望到绝望的表情。
“咝”
江流儿倒吸一口气,腮帮子冷不丁疼了起来,这是在灵山上养成的坏毛病,跟他来了这一世。
喻示着,时隔多年,江流儿终于遇到可以在脸皮上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了,堂堂佛门僧侣和外人勾结贪图寺门财产,这,这,真的是把佛心给狗吃了?
揉着脸,江流儿恨恨的想到,在某人光棍的不知名内心世界恐怕早将桃园顺带净土寺当成自家后院,一亩三分地哪能容他人逍遥,为所欲为。
“大师兄,你说这怎么办啊,寺没了,以后我们在哪念经住哪儿,”带着哭腔的小和尚看样子是急怕了,见到江流儿无奈的叹气,立即开始红眼睛,生怕大师兄搞不定。,
——来之前,寺里的师叔师伯师兄们可是将希望全都放在大师兄身上来着。
按捺住棋逢对手的激动心情,等小和尚上气不接下气的将事情说个七八分清楚,江流儿蹭一下就火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居然还有强抢地契寺院的事情发生,这要置他于何地,将他的桃园放在哪里!将园子里那精心培育数年的桃树置于何地!眼睛都瞎了,不知道桃园才是宝贝,还添头,添头,添头!?
江流儿气的浑身发抖。
“这倒没有,我在大殿后面听那群给云游僧助威的仆役说,就是因为汉王府的人看上了后山的桃园,才想顺便收走我们的庙,”
“哦,这倒说得通了,毕竟是王府出来的人,还有点眼光,知道那后山的园子才是你师兄我多年来的心血凝聚,勉强算是从烂泥里挑了点能看的土坷垃出来,”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大师兄说得好像很高深的样子?
摸了摸什么都没有的下巴,再一婆娑前两天才剃干净的头皮,江流儿仍是不爽的咂了咂嘴,“可就算这样也不能随便抢人家东西吧,不然讲真要这规矩何用,师弟呐,你说是吧,”
斜着眼,江流儿看向大殿方向的眼神分外冰冷。
“是,”一看到江流儿露出这样的神色,小和尚的心中如同吃了颗定心丸,当下,立即小鸡捣蒜般疯狂点头,心中的不安在大师兄蹭亮的光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自家小师弟亮闪闪的眼睛,江流儿温和的摸了下他的头顶,心中兀自暗爽,当长辈被人仰慕的感觉就是好啊。
怪不得灵山每隔五百年就要来一场讲经大会,老板真是太···太他丫会享受了,还好前世不畏强权挺身而出严厉批判这股子风气。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丝毫不动:
“既是如此,那就跟在师兄后面,让你看看,净土寺第一人的实力!”
说罢,江流儿咧嘴笑了笑,停下掸尘的动作,一颗堪堪啃了几口的桃子随手扔入小和尚怀里,立身而走。
是日,天光正好,晴天万里,有一僧自禅房而来,面带笑意,身姿挺拔,朝东南,向往大殿而去,一身白袍,无风自动,阳光下尘土和影子在他的身后无端飞扬。
是时,一干仆役正在逼问和尚们净土寺地契财物,咄咄逼人,云游僧双手合十,对佛祖如来而拜,方丈正坐于地,面色如常,微有苦色戚戚。
当即,大殿正门无人自开,有一僧踏入,青光如影,倾泻而入,若身负光明盘,江流儿自盘中走出,手结施愿印,脑后一轮明光,身着白袍僧衣,面色似悲似喜,竟是让大殿众人看呆。
彼时,江流儿一声佛号:“师父师叔,这论经讲禅怎能忘了我,老是一群糟老头子出面也不怕堕了净土寺的名头,”
许是江流儿出现时的气场太过强大,云游僧过得片刻才瞄了眼方丈,“师弟,这位是?”
方丈背后冷汗狂冒,心想还不如痛快点将寺庙让出去算逑。
身后一群净土寺的大小和尚喜笑颜开,终于来了个更坏的,今天这庙保得住!
师弟?听到云游僧略带不屑的口吻,江流儿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呵呵,回音径直在佛前震荡。
云游僧耷拉的眼皮抬了抬,直觉告诉他,这个连低低冷笑都能在耳边震出回音的和尚不好对付,必然深谙先声夺人之道,没想到,这净土寺还藏了这么一后手。
不过,这对从小云游惯的他而言,还不算什么,自十六年前佛前一朝顿悟起,他一连游览南北两地大大小小两百一十三座寺庙,未尝一败绩,这次来到长安,也是觉得漂泊到现在是时候找一安稳处度过余生,才会与汉王府的人一拍而合,算计这净土寺庙众,从此青灯安居长伴我佛。
云游僧念头百转云烟起,眼里一丝轻视闪过,藏了又如何,逆光而入又如何,走了那么多的地方,他见过的佛家把戏比这多了去了,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挣扎,毕竟,论禅看的还是各自佛经里的功底!
连方丈都不过如此,何况是一小小和尚。
自信如他,并未在意大殿其他僧众的怪异反应。
云游僧清咳一声:“小小和尚也敢禅论佛经,大言不惭!”
“年纪轻轻无心无解,是见为执,何惭有之,自封六识门,是谓何空,”江流儿怒目而视,犹若佛前怒金刚!
云游僧肃然一惊,双手合十:“放下即自在,自在不住败坏空,何为祖师西来意。”
江流儿说:“殿前三尺青莲在!”
云游僧不依不饶:“谁是佛,”
江流儿哈哈大笑,指指天,看看地,点了点众人,最后指了指自己,不说不语。
“何为佛理?”
江流儿眯眼微笑:“你是个瘦和尚,我方丈是个胖和尚,”
云游僧如临大敌:“我是谁?”
江流儿老实摇头:“不知道,”
身边一群和尚摇头叹气,云游僧心中狂喜:“不知道还说?该打!”
江流儿抿嘴一笑:“是该打!打翻在地才好说话。”
一时间,云游僧陡然僵住,不知该作几个意思。
下一秒,他便知道了。
江流儿从身后拿出早已修整好的桃木棒子,当着众僧人的面,劈头劈脸便朝云游僧身上打去,打得云游僧抱头窜逃,毫无反抗之力,一群仆役赶上来助阵,也被一根桃木帮接连挑起,江流儿酣声大笑,“来得好!”
一根桃木棒若同神助,使得风闪不进,最后一群仆役连那不请自来的恶僧,一同被江流儿从大殿打出寺庙外。
那一天,寺里的小和尚们想起了被那根大棒支配的恐惧。
那一天,寺里的大和尚们面面相觑,苦笑连连,沉默如水。
那一天,方丈师父仰天长叹,命啊,终究是命啊,我大净土寺就是逃不过这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