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十皇子殿下，子齐天生医学天赋甚高，且体弱多病。”一双黑眸望向那小孩，展封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似乎是在试探，却又像是笃定无比。
小孩颤抖着嘴，握紧了拳头。
“没错。”
“微臣参见十皇子。”展封拱手，低声行礼。“你先前所说有人追杀，故而不敢同我们一路。微臣猜的可对？”
“没错。”子齐颔首，眸中充斥着痛苦。山风中的湿润像是钻进了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溢出几滴泪来。
他神情漠然，低声开口。“那一晚上我正从父皇宫中回来。”
皇城的夜色总是寂静的可怕，皇帝出巡回朝，第一个召见的便是这位体弱多病的十皇子子齐。父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了些家常。皇上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子齐，但因子齐想着去园子里今日要开的睡莲，故而支开了身边人，独自去了幽涟殿。
此殿坐落在皇城的东南角落，平日里少有人来。故而子齐来时，此处没有一个人。他慢步走进去，将手中的灯笼往前探了探，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影子。
“是何人在那里？”子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但除开那影子外，并未曾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回应，子齐心中倒没有多想。只因这宫中的野猫很多，这类黑影也是司空见惯。
子齐继续提着灯笼往睡莲池旁走，远远的便瞧见那湖面波光粼粼，在夜色中如同仙境。他笑着走上前，行至那白玉栏杆旁。正打算将灯笼放下，却没想到吹来一阵怪风，将灯笼吹灭。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却不知是谁推了一把，他本就身子孱弱，再加之灯光熄灭，看不真切。他挣扎了几下，抓破了手指。
却还是沉了进去，那湖水正好有一处活源。子齐顺着那流动的水，后来便到了这个地方。
“原来如此。”展封若有所思的颔首，“宫中却传你暴毙而亡，为此圣上还大病了一场。我上京之后，也是听章书吏的道听途说罢了。”
“父皇病了？”子齐担忧的问道，“父皇最疼我了，我无缘无故失踪，他必定伤心不已。这全怪我，自己不小心着了坏人的道。”
展封摇头，“小人出手总是不可揣测，此事怪不得皇子你。”说罢，他将手搭在子齐的肩膀上。随即劝道，“想必那伙贼人在池中未曾打捞到你的尸体，故而一路顺着过来寻。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一个人走了。若是碰见那伙人，想必就再也回不去了。”
子齐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我是臣子，为陛下分忧是我的本分。跟着我们一同回去吧，难道殿下您就没想过查出真正的凶手吗？”展封的话字字诛心，子齐咬唇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语。
他何尝不想找出幕后真凶，但后宫中势力庞杂，恨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虽身体孱弱，但一想深受父皇喜爱，故而想要得到这份宠爱的人都有可能成为那天晚上的凶手。
子齐不过只是个空有一身医术的小孩，哪里能在这重重阴霾中找出背后的凶手。
“我也想找出来，然这件事没有任何线索。就连我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当时那个推我入水之人是男是女。”
“若是放弃，那必然没有办法抓出来。但要是试试，却未曾知道不可。”展封小声劝道，拉住子齐的手腕。“跟我一起出去。”
躺在背后的方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男人怎么老是对别的男人动手动脚的。
“喂，能不能快点商量好。我都快死了。”他嗓音变得更加沙哑，说了一句话至少停下了歇了五六次。那喘气喘的吓死人，就如同一头将死的老牛。
展封嫌弃的瞥了一眼，“殿下，不能再拖了。”
子齐只好颔首，为难的看向展封。“有劳展大人了，若是真能找出真凶，那您便是我的大恩人。此恩当涌泉相报。”
“这山上是否还有很多只搜查的队伍。”
“我不清楚。”
“不可能的。”方寒又提起一口气，使了全身力气说道。“我那群兄弟有事没事就在这些山头转悠，你说的那群人我们也看见过。抓的抓赶的赶，早就没人了。”
“你不早点说，害的殿下犹豫这么久。”展封掐了一下方寒的大腿，可是方寒却没有反应，仔细看去，原来他用尽全力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晕过去了。
“快走吧，殿下。”
次日清晨，章书吏睡眼惺忪的起身。支开窗子瞧瞧今日天气如何，打眼却看见两个人走过来。定睛一瞧，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展大人。
那二人走近之后，章书吏才发现那是三个人，其中一个正趴在展封背上。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章书吏连忙从门跑出去，殷勤的问道。
展封颔首，“去烧一大盆热水，再将胡大夫请过来，一定要快。”
章书吏注意到了展封身边站着的那人，孱弱不已，就连走路都似乎要被风吹倒一样。身上也邋遢的很，像是个十几天没洗澡的叫花子。他又打量了几眼背上的方寒，心里大惊，却也没有多问。
疾步去了九儿屋中，吩咐她将热水烧起来，自己则骑着小毛驴去城南找胡大人。
进屋之后，展封未作犹豫便将方寒放到了自己床上。随即，他翻箱倒柜找出几粒药丸，全部塞给了方寒嘴里。
“殿下，你先坐下。待会再做洗漱。”
展封低声吩咐。
半个时辰后，九儿将热水送来倒好。她没注意到这屋中多了一个人，上前关心了几句方寒，便离开。
子齐抓紧时间去洗漱，躺在沐浴桶内。热气慢慢的升腾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这一双原本养尊处优的手，因为在山中的半月变得伤痕累累。
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就如同很多只干枯的毛毛虫盘踞在上面一般。子齐闭上眼，心中一阵苦楚袭来。他虽然深受父皇喜爱，却从未想过争夺帝位。
生母早亡，对于国事他也是一窍不通。
为何那些人，总是抓着他不放。他不明白，为何骨肉亲情都比不上那个冷冰冰的位置。
一滴泪从腮边滑落，子齐将脑袋全部浸入水中，不愿再想。
外面，胡大夫正在给方寒把脉。本来眉头紧皱，但是他用手摸了摸方寒的额头，却勾唇笑了出来。
“展大人费了不少续命丹吧。”
“没错，是不是不该喂那么多？”展封见胡大夫这个神情，心下莫名紧张。
“非也非也。”胡大夫摇头，“这些续命丹可以说是真的救了他的性命。若是没有及时将续命丹服下，这位公子如今怕是等不到我过来开药方了。”
说罢，胡大夫将药箱打开。取出纸墨，挥笔写下药方，递于展封。
“展大人，这些药材每日喝两碗。喝上半月，体内的毒素便可全清。只是须有一点要注意，在服药期间，切忌行房事。”
“此话为何要同我说。”展封抽了下嘴角，在这些人的眼中，他跟方寒是什么关系？嗯？
胡大夫憋着笑摇头，“无事无事，我只是嘱咐一下而已。希望大人不要见怪，这也是为了这位公子的身子着想。”
本朝男风不说盛行，却也不是什么惊世奇谈。几家几户有那么些个好男儿凑成双的例子也并非没有，胡大夫行医不少年，故而也是老江湖。
“感谢胡大夫。”展封皮笑肉不笑的颔首，将胡大夫送走。回屋之时，却见方寒眯缝着双眼瞥向他，笑容十分意味深长。
“你真是皮厚，这么快就醒了。”展封冷笑着走上前，随手给方寒盖上一张毛毯。
“倒不是我皮厚，只是这胡大夫说的话有趣，我在梦中恰巧听见，便被惊醒了。”方寒这下眼睛方才真的睁开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笑吟吟的看着展封。
“你还是继续睡着吧。”展封将毛毯拉起来，盖住方寒的眼睛。“诊费三两银子，你记得还给我。”
“喂！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小气。”
方寒翻了个白眼，把毛毯扯下。
算的这么清楚，也不看看他堂堂方公子，上哪去找这么多钱去……
子齐换上展封的家常衣裳，那中衣又长又宽，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很是不好看。
掀开帘子，正巧瞧见二人拌嘴。他会心一笑，走上前去。
“方公子醒了。”
“对。哦，我还未曾参见十皇子。”方寒还记得这厮同展封动手动脚的模样，于是乎说话也没好气，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继续闭目养神。
子齐感受到了他的冷漠，也不凑着上去讨人不自在，便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殿下，喝碗白粥。”展封将碗放在桌上，低声嘱咐一句。
“我也要喝，我还是病人呢。为何不给我喝！”方寒嚷嚷着说道。
子齐连忙将那桌上的白粥端到方寒身边，“你先喝吧，我并不是很饿。”
“不用。”展封伸手夺过那碗，冷着脸道。“他刚刚吃了一大把续命丹，不可能会饿。”说罢，他将碗放在桌上，“殿下先吃，稍后我亲自护送您入宫。”
“谢过展大人。”见状，子齐也不再推却。将桌上那碗白粥喝下，满意的舔了下嘴巴。在山里面半个月，如今便是这么一碗简单的白粥也很有滋味。
随即，展封取了令牌带着子齐进宫。
入了皇城，走进大明宫。皇上刚下朝，神情疲倦。却还是第一时间接见了展封，在看见子齐的那一瞬间，这个年过半百的天子居然留下了两行浊泪。
“皇儿！”他轻声喊了一句，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的皇儿。在这半个月，他在午夜总是梦见他，还有子齐的母妃。这一刻，他有些恍惚，怀疑是做梦。
“父皇。”子齐走上前，拉住了皇上颤抖着的双手。“儿臣不孝，儿臣回来了。”
说罢，他掀开衣摆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皇上带着哭腔，将子齐拉起。“我的皇儿，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
随即他将眼中泪抹去，“皇儿，你是如何回来的？”
“多亏了展封展大人，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山中了。”子齐小声道。
“那为何他们说你沉入了池中。”
子齐顿了顿，方才将那夜的事尽数说出来。皇上的脸越听越肃穆，他紧攥着双手，似乎是在憋着一股极大的力气。
随即他冷笑了一声，侧目看向一旁站着的太监。
“他们真是厉害，竟敢算计起朕的亲儿子来了。”
“父皇。”子齐将脑袋低下，低声唤了一句。
“你放心。”皇上按住子齐的手，温柔的安慰了一句。“展大人，此次皇儿的命全靠你全力相护，这份功劳，朕铭记于心。”
展封连忙下跪，谨慎回道。
“这是微臣的本分。”
“展大人，送佛送到西。此事的来龙去脉想必你也清楚了一二，由于此事涉及到皇家秘事，不好宣扬。故而调查凶手一事，朕还是要拜托给展大人你了。”皇上的话虽然客气，然语气中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胁。
展封后背发麻，伴君如伴虎。
“微臣，怕无力担任。”
“瞎说，展大人乃京城第一神捕。若是你都办不到，这帝京之中便无人能做到了。”皇上朗声大笑一句，随即道。“想必展大人是怕在宫中不好行事，这样吧。朕赐你一令牌，一月之内能在皇宫中自由来去，无需通报登册。望展大人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说罢，他将桌上的令牌丢到展封身旁。
展封连忙恭敬的捡起来，握在手上。
“微臣听旨，必定全力以赴。”
一个月的自由通行，这是变相告诉他只有一月的时间。若是没有成功抓到凶手，按着当今圣上阴晴不定的性子，想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来帝京之前，父亲就曾告诉过展封。皇上不大喜欢展家，本来他没什么感觉。如今看来，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各种挖坑要搞死他的节奏啊。
展封默默擦汗，抬头看着子齐担忧的神情，微微勾起嘴角。示意他不要担心。
“从今日起便可开始调查了。”皇上朗声说道，微笑着看向展封。
“微臣这就去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展封连忙低头跪安，转身出了大殿。
殿内，子齐抬头看向皇上，有些疑惑。
“父皇，展大人救了我？为何要如此威胁？”
“嗯。为君之道，你还需要慢慢学。”皇上摸了摸子齐的小脑袋，低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