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直在响,回旋着老式电话的单调噪音。
实在忍不下去,才伸手按了下按键。
“阿时,该工作了。”对面的人似乎是打过来当闹钟的。
“才十二点。”
“才。”对面的人顿了下,“昨天的客人如何?”
“同意。”
“那你也别忘了今天的客人。”
“嗯。”
“还有件事,别挂电话。”对面的人看来已经习惯了被突然挂电话,特意补充,“你要小心。”
“嗯?”
“……波律不算正常。不熟悉客人情况,所以无法调查。你要小心。”
“好。我会小心,别睡过头。”
电话那头的人还想说什么,但通讯又一次被切断了。
手一滑,手机被扔到一边,接电话的这位又顺手将报纸叠在了脸上。
无外乎是“客人”而已。
要是送外卖的时候,还有附赠的一碟小菜,倒也无妨。
十二点。市政中心的时钟刚刚敲响。
全市休息在这近乎蒸笼的时刻,学校也不例外。
先一步出校园的人,基本都出没于大小快餐店和小吃屋,顶着太阳逛街的反而没几个。
所以穿身长袖校服站在道边树下,手里拎个手机发呆的学生,格外受路人瞩目。
“小然,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正巧陈佳怡和其他死党刚在零食吧里逛了一圈,拎着冰茶回到校门口。
“等人?”没等季心然回答,旁边同班的先抢先了。
“季心然?不能吧。没看她和谁走得近啊。”旁边的人说话声音有点大,反正也没人在乎。
“我……等外卖。”季心然尴尬笑笑,看着这边的四人组,“对了佳怡。帮我个忙。”
“什么?”陈佳怡疑惑地走出来,靠近树下。
“帮我请个假……下午先不去了。”
“怎么了?”陈佳怡一愣,季心然虽然成绩不好,但还没缺过课,最多就是上课睡觉经常被扔到后排清醒罢了。
“下午……我去车站接个人。”季心然脸上的笑快被晒干了。
“家人?亲戚吗。”陈佳怡更惊讶了,好像从没听她讲过家里的事。
“佳佳,快走啦!”旁边的同伴已经不耐烦,大热天,太阳要晒化了。
“还有……那个……”季心然迟疑了下,声音变小了些,“借我十块钱,下周……还你。”
“小然。”陈佳怡倒是带了钱,但是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那个无月之夜后来怎样了?你参加了吗?”
季心然没开口,沉默间旁边的几位同伴已经等得彻底失去耐心,将陈佳怡拖走。
“十块钱还用借。”其中一位走远前,还哼了声,“真不知道怎么上的一中。”
想上白桦市一中,有成绩或者有钱。
季心然确实被“特别关照”过。在初四的暑假,转到白桦市的时候。
那个称呼为“小叔”的男人,交了第一年的学费,额外又出了多余的一部分钱,让季心然强行插班进去。
就这样吧,心然。以后你就呆在这里,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小叔打电话。
季心然目送这个憔悴的男人离开,很想说声谢谢,却没能出口。
之后不安地打个电话回去,想知道叔叔偷拿了钱,供她上学,回去后有没有挨婶子骂。
电话关机了。再后来,就转成了停机。
她确实应该感谢的。非亲非故的,却被收养了六年。
据说是父亲的熟识,但以前并不认识这个人。连抛下自己离开的母亲的样子,也记得很模糊了。
记忆似乎空白了很长时间。
季心然拉回思绪,感觉手里的十块钱有些沉重,简讯的指示也有些沉重。
游客A:306路公交车。末站,街角,丁字路口。
306路,似乎是通往城市东郊的某处。
季心然机械地拿着手机,来到附近小吃屋的后方某条僻静的小巷中,那个男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说好中午,这么慢。”
早些时候收到了游客A的信息,让她中午十二点二十,等下一步指示。
季心然尝试过,三天以来一直在尝试,想甩开这个持刀的男人,但都没成功。
用眼神求助过仓买的阿姨,也试图用暗号联系公交车的售票员,没有人关注。
而那冰冷的目光,似乎总跟在身后不远,恶狠狠地盯过来。
在学校,季心然甚至有些绝望,试着想给“游客A”发信息回去,告诉他整个事情。有奇怪的人一直跟着。
但发送信息却显示失败。回拨,则“该号码是空号”。
怎么做到的?只能接收,不能反向联系。
也是同一刻,收到另一个陌生号码的信息,别轻举妄动。你的手机也在监控之内。
季心然不敢多行动了,只能藏好,老老实实地回到教室。
……这一趟是鬼门关,也只能走下去了。
转了两次车,才挤上306路。这是一趟超长路线、在市区内绕来绕去的车,到终点大约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季心然站在后面,知道那个带着口罩的男人和她隔了半个车厢的距离,逃跑也会被撵上。
“游客A”,很有自信每个客人都会赴约吗。
季心然闭上眼睛,一路颠簸,前途未知。
下了车,路面宽阔,清新的风自田野吹来。
城市东郊的林荫路连接着大片农田,远处是高低不一的楼房和平房。再往远处看就是群山,山脚下坐落着大型工厂。
白桦这座城市曾经是座小镇。只是位置优越,依山靠海,又有大江穿过,发展迅速,现在已经俨然一片大都市的繁华景象。
季心然从偏远之处来到这城中,也不到两年的时间。东郊从未来过,还有些茫然。
放眼望去,下车处北侧确实有个倒转过来的丁字路口。
不安地走过去,季心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在后面扔来个凶狠的眼神。
像是算准了到车时间,手机忽然嗡地震动起来。
游客A:从路口穿过来。到桥边。
……桥?
季心然向道路的三侧都望了一下,没看到有桥的踪影。
那个“穿过来”,多半指的是要穿过树林、农田去往桥边。
犹豫了下,季心然还是拨开树叶,踩着垄沟,向能望到的远处——一座伫立的石桥前进。
清澈的水荡漾开来,这附近竟然有宽敞的湖。
季心然站在石桥边,差点忘记了来的目的,觉得这边有种不可思议的氛围。
远处是都市,都市边缘却又有别样的景色。新绿遍展,湖水明净,住在这里,大概心都会开阔起来,融于自然。
“那人在哪里?”
冰凉的刀,将思绪再次拉回。
季心然低头,看了眼手机。
游客A:向东走。
季心然向石桥东方望去,农田外还有树林。
那个神秘的续命师……要约在树林里见面吗?
季心然不敢耽误,一边忐忑想着那是个什么人,一边被胁迫继续向前。
树林里风声瑟瑟。
把这些树一排排找遍,也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季心然甚至在想方向是不是错了。
“在耍人?”身后的男人一刀割开了树枝。
季心然吓得躲了下,也正是这时分开叶隙看清了前方,不禁呆了下。
树林前方竟然有房子。
还是很大的房子。像是谁度假时建的别馆一般,二层建筑,门前自带庭院。
这建筑在市区内……可以称呼为“别墅”了。
季心然怀疑是不是做梦,揉了下眼,脚步也不听使唤,本能地向前靠近过去。
房屋很古旧,木廊回转,青瓦透光,有种回到上世纪的感觉。庭院大门爬满了翠绿叶子的蔓藤。
院内,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将过道隔离出来的琼花树丛已经过了盛放期,花瓣在石板路上抖动。
正门口悬挂着一盏风铃,倒悬的透明杯体在轻轻摇晃。
“你进去。”男人持刀推了季心然一把,将一张折好的纸交给她,“按这上面的话说。”
季心然还没有多少准备时间,看了几眼就被强推过去,撞到正门上,而那男人则是选择了院内的古榆树,躲了起来。
风铃发出清脆回响,正门吱呀打开。
毫无准备,还以为会有暗号才能开门。季心然一个踉跄,栽进屋中,随即被室内空气狠狠地呛了一口。
身后大门又适时闭合起来,发出哐的一声。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有小口,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电光火石间,季心然的脑子里充满了这些。
之前还想不到这种一步之间,场景大幅度转换是什么感觉,现在却深刻地感受到了。
基本上会让人大脑缺氧。因为所有美好的情况,都得倒转来看。屋内和院里,简直是两个画风。
季心然目瞪口呆,逐一望过去这间前厅里的摆饰。扔满换洗衣服的沙发,满地的空罐头盒,没收拾的泡面桶堆满了茶几,就连扫帚都放弃了挣扎,和拖布一起倒在了暗色地板上。
七八十年代的电视冒着雪花点;收音机里噪音刺耳。一台从未见谁家有过的巨大坐地钟重复摆动,机械地咔哒作响。
木墙上,半倾斜的画框终于砸了下来,砸在一堆书籍里,也砸起一片浮灰。
……好多书。
季心然这才发现,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书,有些还是线装或者封皮极厚的,零零散散,洒了满地。
自幼就渴望能多看些书,只是从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接近。
季心然走近两步,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本。封面上烫金大字,写着一行字——《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别动。”
正要翻页,冰冷的声音忽然从楼梯上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