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是在清晨，秦子明透过雕花玻璃看见外面朝阳初升，金色的光洒在浓郁的桐树叶子上，片片像是金鳞反光。他听见外面传来篮球砸地的啪啪声，心想自己还是在学校里。
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绒毯子，他起身打量四周的场景，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简约到可以称之为简陋的居室里。一张双人床就占据了大约一半的空间，此外就是一张书桌，一副老式的衣柜，衣柜里挂着几件衬衫和几条领带。墙壁斑驳，天花板上甚至有黑色的青苔，显然下雨天这里还会漏水。是那种学校老旧的集体宿舍。
秦子明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忆起了晕倒前最后的那幅画面。他有些焦急，心里堵的慌。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他打开房门，突然愣住了。
门外安静站着一个看样子只有7、8岁大的小女孩，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穿着红色的雪纺裙，那张脸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完美，大大的瞳孔呈现翡翠的深蓝，白雪般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阳光下散着乳白色的莹光。
她的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在看到秦子明的那一刻抬起了头，轻声说：“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像是不带感情的复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起折，一直保持着那一个音调和频率。
“……嗯。”秦子明挠了挠头，虽然现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满肚子都是对龚衍的疑惑和怒火。但对着这样一个小女孩他有些手足无措。
“饿吗？喝粥。”
小女孩双手伸前，将手上热气腾腾的粥递了过来。
秦子明晃了晃瞳孔，他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接，可是看着面前小女孩伸出的双手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瞬即逝的画面，他记起来了，在之前的某一刻他曾见过她，那时候她也曾像这样递给自己什么东西，而意识里那个东西给人的感觉……很糟糕！
突然涌起的那股恐惧感令秦子明往后退了几步，“不要过来！”他大吼，然后一把打翻了小女孩手上的碗，逃也似的往外奔去。
小女孩愣在那里，打翻的热粥有一片泼洒在了她的手上，将她晶莹的肌肤烫出大片的红，但片刻后就以惊人的愈合速度恢复原状。她回过头来望向秦子明逃跑的方向，大大的眸子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秦子明沿着弯曲的楼道奔下了楼，他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当他跑出楼、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很疲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他扶着面前的枫树，低头不停的干呕了起来。胃里空空如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有多久，几天？几周？几个月？还是几年？
前面就是大学的操场，男孩女孩活力四射的笑声传到他耳朵里，却通通像是魔鬼的低语。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饱含着恶意……都是恶魔的谎言，甚至自己的存在都是一个谎言。
他想自己是疯了，或许是得了某种病，更或者是现在还身处在梦里。总之貌似过去的那些都在离他而去，他用力的去回想，去握住，却只能看着它们随风而散。而疯狂涌进脑海里的却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就像独自一人走在独木桥上，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你不知道桥通向何去，你不知道前方到底有没有出路。你回头，看见走过来的桥都一片片破碎。大雾将退路掩埋。
鼻子一酸，他突然流出了眼泪来。
这时候一双红色的方口小皮鞋映入了他的视野，他抬头，看见那张天使般纯净的脸。
银发的小女孩伸手环抱他的头，在他耳边低语：“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前路已经铺好，王会降临，一切都将在此世终结。”
这样沉重而诡异的话语从一个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本来是显得很异样的。可是秦子明看着她翡色的瞳孔，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
就像是迷路的孩子归入了母亲的怀抱。那一瞬间秦子明有一种错觉，他觉得他已经认识这个女孩很久很久了，某个被血包裹的黄昏他们曾一同逃亡，他牵着小女孩、亦或反过来是小女孩牵着他，他们逆着风雪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狂奔，身后是战马的嘶鸣和连绵的大旗，远方是残阳照耀下嶙峋的山脉。很孤独……也很绝望。但他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手心的温度，觉得一切都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他蹲在那里，任凭小女孩抱着他。小女孩从自己雪纺裙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枚红色的软糖，递到秦子明的手上，说：“吃吗？”
秦子明接过，剥开糖纸，将软糖扔进了嘴里。
“真好吃。”他轻声道，泪水滑进了咽喉。
…………
再次来到龚衍办公室的时候，秦子明没了上一次的紧张，却多了更多的疑惑。
留声机里播放着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俗称——英雄交响曲。
“塔提娜，帮我们煮杯茶吧。”龚衍放下了手上的钢笔，十指交叉仰躺在椅子上，拿那双认真起来锋利如刀的烟灰色瞳孔望着秦子明，说：“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不知道能否称得上好。”秦子明说：“我爸呢？”
“放心，你所担心的那些事我们都已经替你妥善解决好了。我们修改了你爸的记忆，使他相信昨天的面谈很成功，而你要留在学校跟随我去进行一次考古项目，当作入学前的实习。他昨天下午就独自一人很满足的回去了。”
“这对于你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吧？修改记忆什么的。”秦子明苦涩的笑了，“我想在我身上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吧？我之所以记不清楚三年前的那次夏令营的事情了，一定也是你们抹去了那段记忆吧。”
“没错。”龚衍点头，“不仅是你，那次你们学校所有参加了夏令营的老师和学生，我们都或多或少的对他们的记忆做了一些修改。”
“为什么？”
“因为你们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龚衍身体前倾，像一只躬身的猎豹，全身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拔高：“尤其是你。你甚至还接触到了自己不该涉及的领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