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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谢谢。对不起。再见。
她明知道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的。我学得很快,但手语对我来说,是一种愈加迟钝的交流方式。我还在悄悄学习别的,她不知道。
不少医生术士递来奇怪的治疗方案,电击、麻醉、催眠。她找过其他国家失语者的案例,加入患者家属交流群,时刻关注联合国发布的新闻。她在考虑校长的建议,是否要把我送进残障学校。
我爱你。入睡前,我做了一个手势。
我也是,她说。
人类想要建造通往上帝的巴别塔,于是,语言失效,信任崩塌。可我们并没有那样的野心,我花了不少时间接受自己的突然残缺,却无法接受这份礼物没有署名。不过,沉默也有很多好处,让我有更多机会跟自己对话,我开始听到更多、看到更多。可还没来得及跟妈妈分享这些新发现,那一天的到来,让我的少女时代提前结束了。
联合国发布声明后的两个月,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几位执行官敲开门。他们说,各国政府先后成立“失语者研究管理中心”,各大城市为失语者建立了特殊学校,将集中对失语症样本展开研究和治疗,我们可以继续学习,且费用全免。在那里,我们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和保护,另外,跟同类待在一起也有助于我们重建社交圈,恢复正常生活。
对很多普通家庭来说,这样的选择再合适不过。妈妈早就接到通知,只是没告诉我,她习惯逃避分离的痛苦。
白衣官员微微颔首:“苏见雨,那天是你生日,我知道你很特别,虽然中学不再接受你,但你配得上更好的学校。”
我拿出提词板写下要说的话:“这座城市还有多少失语者?”
“七个。”
“我们国家呢?”
“接近三千个。”
我点头接着望向妈妈,她懂我的眼神。我要去,我迫切地想要跟同类交流,因为我发现语言是一种阻隔和束缚,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有跟我类似的见解。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一声问候开始,以一句告别结束,爸爸和妈妈就是这样。我想起在电影里看过无数次的告白与告别,欢愉之后,伤感如期而至。再优美的语言,都填补不了生命中必然存在的空缺。
妈妈紧紧抱住我,她身上有一股超新星爆发之后残余星尘的味道,我大口呼吸,像是要把整个银河系吸入肺里。她对我说了好多话,我轻轻捏住她的手心,将我要说的传递给了她。
天空中下起了雨,我跟在他们身后步入雨帘,嘴唇微微开合,像一条离开海洋独自上岸的鱼,即将度过第一个离群的夜。母亲站在门口,她哭了。我没有回头望也知道,我是从雨水中知道的。
我出生在一个雨天,跟今天不同,那天的雨伴着阳光。我问妈妈,为什么不给我取名叫苏见阳。她说,雨水有声音,在声音之中你总能看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