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忠良左侧的副总经理肖国栋一脸笑容第一个开口说了话,还伸出手,手掌向上往会议桌中间位置示意了一下,很是客气。
“老张,就等你了,赶紧落座。”
廖忠良五十出头,一张少有皱纹的圆脸上似乎总是挂着笑容,毛涤混纺夹克里面,毛衫被肚腩拱起,有点像庙里的佛爷。张石昌记忆中,肖国栋哪怕在困难时期,身材就是胖墩墩的,几十年前初见时张石昌觉得这人笑得真诚、实在,与之说话时也就带上了笑,可笑了几十年,张石昌觉得有点累。
张石昌并不搭话,也没有坐上肖国栋示意的位置,而是在众人的注目礼下,靠着墙边走到了会议桌下手位坐下。这种规模的会议他经常参加,但今天在座的目光却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
张石昌当班组长那会,厂里要开会,要求各班组上报“典型错误”的姓名,他平时工作忙也没心思跟着革委会闹腾,不知道典型是个啥,就去问另一个班组长,可巧那人也是稀里糊涂,按照优秀员工选了一个出来。张石昌觉得不妥,招呼大伙开会,商量了半天把那天请假的一个人报了上去。
开会那天,张石昌眼看着廖忠良在台上指着一个一个的“典型”破口大骂上蹿下跳,心里很是无奈,台下群众看向台上的眼神,有冷漠,也有不屑或厌恶,就像今天众人的眼神。当年张石昌曾经盘算着,回头给那个请假请成“典型”的工人多放几天假算是补偿,可这事过去没几天,“典型”们就被送去了农村,从此再也没见过。
张石昌不知道那位请假工人当时在台上的心情,但觉得与自己现在的感觉差不了多少。他的思绪被廖忠良的声音拽了回来,今天这场会就是给三厂开的,三厂从北茫集团的最强工厂,几年时间就变成了吊车尾单位,而且不仅自己差,还让整个集团都跟着拉起了饥荒,今年北茫整体呈亏损态势,有一半的“功劳”都归功于三厂。
廖忠良的开场词说得颇有水平,国内、国外,党内、党外,今年、明年,这个月、上个月,咱们厂、他们厂说了个遍,在形势大好中掺杂着前景堪忧,殷切期望中又充满了无限失望,最后他让张石昌说说想法。
张石昌其实不想说什么,他都59了,退二线的申请早早就交了上去,也没见批下来。张石昌有自知之明,他是个好工人,却只是个守城的材料,从70年代中期开始当厂长,把三厂守得稳稳当当就算有功,真正让三厂成为最强厂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郝京松。
郝京松是80年代初技术兵退伍进的厂,身材精瘦,却是一身的腱子肉,吸引了不少女工的目光。他因为受过伤脚有些跛,也因此没赶上老山那场仗,也许是心中憋闷,小伙子把工作当成了冲锋,干起活来总有一股子拼命的架势。张石昌就喜欢这种性格的工人,说道少,听指挥,可以想夸就夸,想骂就骂,省得花心思去照顾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