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尽管为了在牢房里安顿下来有很多琐碎的事务要张罗,这方面的情况我已经提到过了,而把我卷入其中的主要是阿基姆·阿基梅奇;尽管这些琐事多少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可是我仍然愁肠百结,越来越备受煎熬。“死屋!”我有时自言自语,在薄暮中从牢房的台阶上注视着那些囚犯,他们已经下工,聚集在一起,在监狱院子里的空地上懒散地走来走去,往返于牢房和伙房之间。我注视着他们的面容和举止,竭力想了解这都是一些什么人,有什么性格特征?他们在我面前溜达,或愁眉蹙额,或快活得太过分(这两种人是最常见的,几乎就是苦役生活中的典型现象),他们在漫骂或随便交谈,最后,也有人若有所思地独自徘徊,安详而从容,有的人神情疲惫、冷漠,还有一些人(甚至在这里!)竟是一副傲慢自负的样子,歪戴皮帽,斜披皮袄,目光放肆而狡黠,带着肆无忌惮的嘲弄的微笑。“这一切就是我的环境、我现在的世界了,”我想,“不管我愿不愿意,反正得在这里生活……”我打算向阿基姆·阿基梅奇详细询问和了解他们的情况,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喝茶,以免独自呆坐着。顺便说说,在这最初的一段时间,茶几乎是我唯一的饮食。阿基姆·阿基梅奇从不拒绝喝茶,他会亲自把我们的一个手工制造的可笑的白铁小茶炊坐上,这个小茶炊是M托我保管的。阿基姆·阿基梅奇通常只喝一杯(他还有几只茶杯呢),他稳重地默默喝完一杯,便把杯子递给我,随即动手为我缝被子。可是我要了解的情况,他却未能告诉我,甚至不明白,我怎么会对我们周围那些最接近的苦役犯特别感兴趣,在听我说话时还露出一丝奸笑,那奸笑是我非常熟悉的。“不,看来要亲自体验,而不是到处打听。”我想。
第四天,就像我去重新戴上镣铐的那天一样,囚犯们一清早就在警卫室前的场地上靠近监狱大门的地方排成两列。队列前后都有荷枪实弹、上好刺刀的士兵面向他们一字排开。士兵有权朝囚犯开枪,要是他试图逃跑的话;但同时也要对开枪负责,如果他不是在最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开枪的话;在苦役犯们公开反抗时也是这样。不过谁会公然逃跑呢?工程军官、军官助理以及几名监督施工的工程士官和士兵都来了。点了名;最先出发的是前往被服厂的部分囚犯;工程管理人员与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他们只为监狱工作,为整个监狱缝制被服。然后去车间干活的人出发了。再后来就是去干普通的粗活。我也跟着二十来个其他囚犯出发了。在城堡外面的一条结冰的河上有两条平底木驳船,因为不能用了而要拆掉,至少旧木料不会白白地浪费。不过,这些旧木料似乎很便宜,几乎是白给。柴火在城里不值什么钱,而且周围有很多树林。派到这里来,想必只是不让囚犯们无所事事,囚犯们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们干这样的活儿总是萎靡不振、漠不关心,要是工作本身有价值、有意义,特别是能给自己要求到工作量的话,那么情况就几乎完全不同了。这时他们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即使得不到任何好处,据我亲眼所见,他们也全力以赴,尽可能把工作干得又快又好;甚至他们的自尊心也起了作用。而在眼前的工作中,干活只是做做样子,而不是实际需要,要求定工作量是很难的,却要一直干到上午十一点击鼓收工为止。这一天是温暖的、雾蒙蒙的天气;雪几乎还没有融化。我们一伙向城堡外的河边走去,镣铐轻微地叮当作响,虽然镣铐是隐藏在衣服下面,但每走一步还是会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刺耳的声音。两三个人离开队伍到军需库去领取必要的工具。我和大家走在一起,甚至真的感到很兴奋;我想快些看到并体验一下是什么活儿?苦役犯的劳动是什么滋味?而我自己生平第一次是怎样参加劳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