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大师傅叫好,又担心地问:“一人两碗汤,怕不够吧?”
“加水!”白麻子果敢地说。
没处供应粮食了,学校自然也没食堂了,所有学生全作鸟兽散;加上“黑山、红山”主力军相继“凯旋”归来,一时五路大军云集,真正的千人之众;无奈中,立刻由大食堂改为一二三个小食堂。
第一小食堂,大个子大师傅仍然掌勺兼保管。他是实权人物,而且仿若祖坟忽然炸裂,一夜间成了显贵人种。他看人开始俯视,自感忽然伟大。臣民不争,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相拍马。而且居然甩开了冯队长与白麻子之流,重点集中地拍在大个子大师傅的屁股上。因为他是掌勺的。
每餐数百人,近千碗稀米汤,将由他掂着轻重地分发下去。饥年黄金失色,金砖没有烧饼贵重。一日两餐饭,一顿两碗汤,死不死活不活的,谁敢在这种岁月里与自己的肚子开玩笑?不想死,就得拍,就得努力地对大师傅恭维和谄媚。否则,你等着,深桶里,米汤上面也是汤,怕你不喝?可怜的人们,每次打饭都诚惶诚恐,被迫中拍得竟相献技。如果肚子不争气,力量输送不及时,导致谄笑苦涩而没有收获,抑或明明吃亏时,就得忍。因为还要吃下一顿呀,敢得罪?
人的容忍中包含着私心与希望。
楚天的老母地主成份。原靠儿子奉养独立生活。自从人间没有了百姓家中烟火时,老人也吃食堂。如今荒年,家人不忍,请来一块生活。至此,楚天一家八口人。八口人,一人两碗米汤,十六碗应有相当体积。可是楚天每餐端回来的,只是一个不大瓦盆的半盆不足。卯生渐感疑惑。
这天星期日。开饭时,卯生悄悄尾随父亲来到食堂,又悄悄藏在父亲身后观察大师傅打饭。
人说,饿死的厨子八百斤。那是夸张。但这种荒年,大个子大师傅仍不下一百八十斤,确也难能可贵。而且是红红的大脸盘,还多少保持、保留着一些横肉,更为稀罕。不过他常说,他的脸红肉厚,是伏在作桶上打饭热气熏肿的。于是,人们都说他很辛苦。
此刻,卯生两眼紧盯着大师傅的工作。他站在作桶边,隐约在热雾中,一手一个带把的量饭的白瓷碗,一手拿着长把勺。大勺既是掏米汤的器具,又是搅动桶中米汤及调和稀稠的工具。这工具很重要,又很有灵气。
“洞中乾坤大”。这柄长把勺深搅浅搅,紧搅慢搅,搅与不搅,都能直接关系到人们肚子中的份量。甚至,可以说它能把握着人的生与死。
大个子大师傅有生杀大权。
卯生惊奇中发现。
大师傅打饭之前,第一工序是首先看人脸。当他于热雾中辩清对方后,再决定手中长把勺的运动,该搅则搅,应该怎么搅就怎么搅,总的原则是名副其实的见客发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