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粥,汤粉,炒面,盖饭,主食果腹,碳水丰沛。又见烧腊,麻辣,白切,卤味,飞禽走兽,荤素不忌。店名开头必是五湖四海的城市名谓,湘水辽水,越山过海的熟客挑拣着进进出出。劳累的人吃饭,图快图鲜,木筷扎进碗里,酱色的肉沾荤的菜尽数囫囵入肚,即食是人们忙里抽空的享受。
金黄饱满的麦穗被五只仙羊衔来宝地,落了【羊城】的美名。
一个让人丰衣足食的城市。
贺晴抬手看表,夜里9点15分。每个途人却像上了发条,步履不停,没有半点准备歇息的迹象。
一时走了神,她没看路,一脚踩住路边从化宝盆飘出的溪钱。描红涂金的薄纸只烧了一半,另一半在贺晴脚下熄掉。
“靓女,你看点路啊!死人衣你都踩,大吉利是!”
心急师奶大喝一声,口沫横飞啐了几口,两片嘴唇因为愤怒翕张得极快。贺晴听不懂粤语,倒是看懂了路灯下来势汹汹的一道眼风。
“不好意思!靓姨,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何敏迭声道歉,转身轻推贺晴肩膀,把她从惊吓中晃回神来,“靠这边走,看路。”
贺晴心有余悸,拉着行李箱推杆小心翼翼朝前。
走了几步,没看过这般场景的她又忍不住回头:那位师奶正阖眼念叨,似咒似愿。火烛燃纸通明透亮,把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送远了,耷眉耷唇,坦然诚心。
溪钱拓印符咒,落在渺蓝烟里,一半是纸一半是灰,化作另一道通关密语。
人鬼也有重逢时。
“今天是七月十四。”何敏低声跟贺晴解释,“中元节,村里烧衣的多,你踩到人家祖宗的粮票了。”
“中元?”贺晴把头转回来,“不是七月十五吗?”
何敏笑了笑,“有的拜十五,有的拜十四,这里住的人天南地北都有,规矩比路多。”
好吧。
贺晴心里叹了口气。
穿过3000公里跋涉到广州,全然陌生,不安大于好奇。广州似个高温蒸笼,仲夏夜里热度不见消退。拖着箱走了十来分钟,贺晴薄汗自后背透出,贴身T恤闷出一股潮气,让她浑身更不自在。
落地不到两小时,她想回沈阳了。
“到了。”
二人站到Y字型大路口的一侧。何敏声音刚落,贺晴抬头,看见竖挂在左边的招牌——淘金宾馆。
这就是秦少红留给她的“遗物”。
秦少红,她的妈妈,一个不辞而别十二年的女人。
整幢宾馆一眼扫完,只有四层楼高,叫宾馆夸张了点,体型像个青年旅社。深灰建筑墙面被人为打磨,路灯簌簌其上,却不反光。所有光粒汇入细微缝隙,透出雾面的美。
冷色调里的暖度。
门是木门,沙比利红,由白底杂色的花岗石装嵌,看着沉,工艺倒是精巧。仿着民国初期广州西关大屋的趟栊,条条圆木如水光滑,似景德镇窑的木纹釉彩,有返璞归真之感。木门通风兼采光,往右横向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