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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名叫林春生,比林白秋大五岁,跟隔壁乡里一个家中独女相恋过。林白秋记得,那个姐姐的两条麻花辫乌黑油亮,背着篓子上山采茶,在林白秋手中悄悄拿过林春生写的情书。婚嫁在福建与入厝[JY2] 齐名,是一等一的大事,谁都上心,谁都插嘴。女方的大伯当家,压定时狮子大开口,聘金高昂。林敬民能给的实在太少,还要匀着点养林夏荣和林白秋,李素贞为长子的苦命长嗟短叹了一个冬天。林春生是老大,懂事早,闷气生在心里,嘴上却硬说:是自己缘分未到。后来在茶山农棚碰见那女孩,剪了齐耳短发,耳垂灿灿挂一副金耳环,笑着说这是未婚夫从台湾带回来的。许是黄金刺眼,李素贞当场低下头,拖着不肯离开的林白秋往别处走。
傍晚,林春生把林白秋叫到厝后,低声问:“今日的信……你给她了吗?”
信还在口袋,林白秋仰头去看林春生。家里吃的不算好,腌菜与糙粮,逢年节的三分瘦肉也留给弟弟妹妹。但大哥依然长得结实,潮热静谧的戴云山给他镀了一层流蜜,乌发浓眉,精神奕奕。斜阳即将沦没,大地一片橘黄,林春生站在墙影中央,沾不到半分暖色。问这个问题时,他全身肌肉都在紧张。
“兄,她要嫁人了。”
年尾水客下船上岸,回安溪乡里过农历春节,林春生带着弟弟妹妹拜年,沿途听了许久的鞭炮声。林夏荣问他要钱买鞭炮。林春生囊中羞涩,压岁钱要留给父母,他又一次嘴硬:鞭炮有毒,当心药死你这个胖子。水客依然往返于福建与南洋,带着货物、钱款和机遇。虽不似从前那般鼎盛稀奇,但花布、椰油、白铜汤匙,照样馋得孩子们争抢不停。林春生不是孩子了。元宵刚过,他与林敬民大吵一架,只收了两套衣服就随远亲赶往漳州月港,留下一包鞭炮与一摞旧书,从大山走进海洋。
大哥走后,家里什么都没变。林敬民还在等他寄回来的第一笔钱,而李素贞领着林白秋和细香祭品,频繁出没于各个神祠庙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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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立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林白秋把伞柄架在肩头。林家是村尾最末梢的一座旧厝,挨着通往漳州方向的省道,背靠连绵山体,它似落单的雁。一路上没有雷鸣,树梢、石砾与稀落民厝任由雨水乱打,敲弯还魂草、臭樟子、大含婆的葱葱叶茎。草浪叠草浪。风在恫吓蛙群,瘦削田涧忽然集体噤声,都在听,听夏雨咀嚼整个世界。林白秋拐上大路,再走半公里,进了村头低洼区域,林夏荣的学校就那座蚝灰色外墙的矮祠旁边。最深处积雨渐渐没过她穿拖鞋的脚背。林夏荣日日盼着水漫教室,把学校淹平,林白秋笑他要等大陆版块重新移动才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