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像是从河底爬上来的水鬼，脚底下拖着长长的水痕，嘴唇乌青地走进医院的停尸房。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工作人员走到一排冰柜面前，拉开其中一个。金属彼此碰撞刮擦的声音，让她猛地打了个寒战。她不自觉地咬破了嘴唇，脱力地依靠在有些泛黄的墙壁上，冰冷的灯光下，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墙壁还是白上三分。
“顾清是吧，过来确认一下吧。”
顾清发自肺腑地不想要过去，她更想要尖叫着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看着工作人员为她掀开盖在尸体脸上的白布，看着冰柜里那个已经摔得面目全非的男人，突然笑出了声，“这不是我的父亲。我父亲很高的，有183公分，你看这个人的个子这么矮，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顾小姐，请你节哀。”那个工作人员怜悯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个疯子一样。
“我说了这个人不是我的父亲，”顾清觉得真是太荒唐了，难道她还认不出自己的父亲吗？眼前这个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的死人，怎么可能是她的父亲！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顾清用双手抱紧了自己，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她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要结冰了。
“这就是顾让之。”是晏西臣一贯冷漠的声音。
“这不是！”顾清从没想此刻一样恨着晏西臣，哪怕他抱走了她的孩子，她也没有这么恨过他！
晏西臣的眼神复杂，他不再说什么，而是选择直接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整块白布。
顾让之地左胸上有一块灰色的胎记，就像是一个拇指按下的手印，当顾清在眼前的尸体上看到那块一模一样胎记的时候，她如遭雷击，她终于相信父亲是真的死了，眼前这具摔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她的父亲。
“你居然真的跳楼自杀了？哈哈哈……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那天我就不应该拦着你。反正你早晚都会死，那还不如早点死了，这样的话，我就不至于过着现在这种日子了……”
顾清的声音被流不出的眼泪哽住了，她伸手想要去触碰躺在那里的顾让之，却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她的手悬在那里，如同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止不住的痉挛抽搐。
“我们回去吧。”晏西臣眼中闪过几丝不忍，但在顾清注意到之前，就已经消逝不见了，变回了让人看不透的深潭。
“不，”顾清缓缓地摇头，她看向晏西臣的眼神惊恐又充满了恳求，“我不回去，你告诉我，你到底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顾清觉得她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烧化了。嘴里腥甜的血液味道越来越重，顾清不断地吞咽着口水，她还不能倒下，她还不知道父亲自杀的真正原因。
“我需要做的不多，因为顾让之早早就把自己逼到了悬崖的边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清不明白。
“我一直想要得到顾氏，当时刚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出现，所以在你父亲向我求助的时候，我选择了袖手旁观。”
“你袖手旁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你看着我的父亲走上死路，却跟我说什么‘重新开始’？你不过是在耍我是不是？看着我抱着那一点虚假的希望，心甘情愿地躺在你的身下打开双腿，是不是特别有征服感？”
晏西臣像是被顾清的话刺伤了，“收回你的话，我就当你从来没说过！”
“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因为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但是你为什么不给我父亲一次机会！告诉我，我的父亲到底遭遇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自杀？”
“顾让之一直都没有退出之前参与的非法借贷，这次的麻烦比上次还要严重，上家出逃境外，资金链彻底断裂，窟窿太大了，他填不起来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非法借贷的事情？”顾清被自己的猜想吓疯了，她气若游丝，“这绝对不可能……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晏西臣低头看着那张雪白的床单，仿佛那上面有世界上最精彩绝伦的演出。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顾清的手撑在停尸床上，她强撑着自己的气势，而实际上，她现在连晏西臣的脸都已经看不清了。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劝住他！你是不是连他把我送上别人床的事情都知道！晏西臣，你……”
顾清一口鲜血喷到了盖在顾让之身上的雪白床单上，她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到在晏西臣的怀里，更多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涌了出来，她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了，却还是死死地拽着晏西臣的领口，“晏西臣，我真想杀了你。”
顾清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压路机反复碾压过一样，密密麻麻的钝痛在身体各处跟着苏醒。王姨坐在她的床前，眼底一片乌黑，看到她睁开眼睛，就兴奋地站起身，按响了呼叫铃。
“太太，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顾清的大部分心神都用来忍受绵延不绝的疼痛，只能听清只言片语。
她对于自己只是急性胃穿孔感到莫名的失落，她甚至懊恼于为什么不是其他更严重的疾病，那种毫无留情可以把她拖入到死亡深渊的疾病，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太太，这是先生给您的一封信，他说您一醒来，就让我交给您。”王姨在身上摸了好一会，才从内袋里拿出一个有些皱皱巴巴的信封，轻手轻脚地放在顾清苍白无力的手里。
疼痛跟麻醉剂一同夺走了顾清的力气，也夺走了她大半的自制力，“西臣他去哪儿了？他……他来看过我吗？”
王姨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先生说，他这两天很忙，过两天再来看您。”
又一次不长记性的自取其辱，顾清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她捏着手里那个轻薄的信封，觉得里面应该是等她签字的离婚协议书了。父亲死了，顾氏集团就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晏西臣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把它整个吞下了。
而自己当然也就没有一点点价值，是时候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顾清吃力地打开那个信封，惊讶地发现这根本不是她猜想的离婚协议书、也不是晏西臣写给她的什么信，而是父亲的遗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