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装修古典雅致的八角楼内，凌杏陇跟姚景城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包厢里。
仿古代纯木窗棂的，宽大的圆桌，以及铺着软垫的太师椅，珠帘做成的门半遮半掩，珠帘后方是一架画着岁寒三友的屏风。
包厢靠窗户的位置摆着一个紫檀的案桌，案桌上摆着一盆阳光下盛开正好的杜鹃花，杜鹃花粉红娇嫩，宛若天边的云霞一样开的灿烂艳丽。
凌杏陇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西下，暗金色的余晖照到了她的侧脸，在她的侧脸上打出来一片暗红色的光晕，像是涂了娇俏的腮红，让她白皙的脸庞多了一抹红润之色。
姚景城坐在凌杏陇正对面的位置，隔着一桌子的江南小菜静静地凝视着凌杏陇。
“就咱们两个人吃，点的好像有些多了吧？”
又看了一眼着几乎满桌子的菜肴，凌杏陇忍不住发出感叹。
“多吗？”姚景城也垂眸瞧了一眼桌上的菜品，认真地道，“并不多啊。难得你肯赏光出来跟我吃饭，当然要丰盛一点，免得你说‘一念天涯’的老板是个抠门的人，请人吃饭只点两道菜。”
“现在可是提倡光盘行动，你点的这些五个人吃都绰绰有余了，咱们两个铁定是吃不完的。”凌杏陇数了数桌上的菜品，不禁摇头，“虽然都是我爱吃的口味，可这真的太多了。”
“你爱吃就行，吃不完的就剩下吧。我也不是天天都这样浪费的，偶然一次，相信群众可以理解。”姚景城说笑着，双眼的视线一直紧锁在凌杏陇身上，“我也是蒙着点菜的，你说你爱吃我就放心了。”
这些菜都是他蒙着点的，只是依稀记得她爱吃江南小菜，像是辛辣生猛的她是不爱吃的。所以只点了一些清淡的小炒还有蒸炖的汤品。像是松仁玉米，文思豆腐这些经典淮扬菜他是首先点的，其次全是蒙着来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凌杏陇并不着急动筷，依然在椅子上坐的规规矩矩，目不转睛地瞧着姚景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知道的，我这次想趁着吃饭的机会问你一些事情。”
“嗯，我知道。我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免得你总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姚景城面不改色，英俊的脸庞上仍旧是带着一丝温柔地笑容，“是我说你听，还是你提问我回答？”
“都好。”凌杏陇道。
“那就我先说，你听着就好了。等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疑问你再来问我。”
“好。”凌杏陇点头。
“你以前是市长千金，这个事情你是知道的。但是在许荣升还没有做市长之前，他只是一个办公室里一个普通的科长。我父亲也是如此，他们两个人是一同进入市政厅的，当时为了争一个职位，为了一些利益纠葛，你父亲陷害了我的父亲，害得我父亲从官场落马进了监狱。你知道在那个年代，又是经历当时一个特殊时期，判案从重从快，连偷看妇女洗澡这种事情都会判成判成流氓罪关好几年，更何况是有关国家机密的事情。所以我父亲在看守所里关了一周，屈打成招，没等判决下来他就在看守所里自尽了。我父亲突然获罪，又是自尽，所有人都骂他是罪有应得，说他畏罪自尽。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父亲一死，我们家就散了，亲戚朋友都跟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们，我们最苦的时候连生活费都拿不出来，每天都跟着我妈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回家吃。”
姚景城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平静的没有任何起伏，视线也从凌杏陇身上慢慢移开，双眼看着前方，眼神却没有任何焦距，仿佛是视线已经穿越过了这件包厢，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凌杏陇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地睁大了一分，难以相信姚景城的说法。
姚景城并没有注意凌杏陇的神情，而是继续用轻淡的声音回忆着当年的事情：“我知道你应该会很疑惑，怎么可能你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你不明白他就是这种人。如果你没有失忆，你就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我只是没有办法跟现在许荣升联系到一起。”她现在一想起许荣升，脑海中浮现的全部是他脸色蜡黄，歪着嘴巴，流着口水对自己费力咿咿呀呀张嘴说话的样子。她想象不到当年的许荣升是如何去陷害别人，去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
“很正常，看到许市长现在过的这么落魄，你很难想象他当年的势力跟狠辣。”姚景城并不急于争辩，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父亲出事，他要的职位就没有竞争对手了，从此官运亨通，几年后就是夏海市市长了。我们家出事的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在读小学。”
“……”凌杏陇没有说话。她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她只能选择静静的听着。
“而我们却不一样了，我父亲死的那一年，我就直接辍学了。我们连买菜的钱都没有，更不会有学费了。尽管我母亲很努力的去做保姆，去做洗碗工，可我们的生活却没有一点好转。我母亲还想要托关系洗清我父亲的冤案，可根本求助无门，她带着我回娘家求人帮忙，可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请求。”姚景城说到这里，轻淡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
他并没有说出全部实话，他想要在凌杏陇面前保留自己的一丝自尊。
他不想让清雅知道，他的母亲当年为了求得生机，为了乞求给他一个读书的机会去找许荣升，想让许荣升发发慈悲，可许荣升却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方莹倾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小雷是他什么人。
这不光是他母亲的耻辱，也是他的耻辱。
“再后来，我母亲带着我远走异国，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又是大家闺秀的出身，读书很多，会讲英语，几经辗转漂泊才认识了我的继父，我继父当年虽然年纪有些大，但却很喜欢我母亲，对我母亲呵护备至，家中也是财力雄厚，开了很大的运输公司。只不过我母亲并非是原配正妻，在那个国家丈夫可以有其他小妻子，就像是我们旧社会时的姨太太一样。我母亲是我继父最后一任小妻子，之后没多久，原配正妻因病离世，我母亲就扶正做了名正言顺的妻子。”
“之后呢？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如果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我想我们也不会结婚了。”凌杏陇继续追问，眼中的疑惑褪去了一些，可表情却变得凝重了许多。
“是。”姚景城点了一下头，目光才从远处收回，重新凝视着对面的凌杏陇，凤眼中的温柔不曾减退，只是眼神晦涩难懂，多了三分复杂在里面，“我母亲虽然成为海运公司的董事，可在她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在华夏的屈辱，她非常憎恨许荣升，憎恨当时所有践踏羞辱过她的人。她把她所有的仇恨都灌输到了我身上，我一心只想报复许荣升，报复许家，所以……”
“所以，你重新回到了华夏，然后跟我结婚了？”凌杏陇已经想到了后面的一些事情，主动开口询问。
姚景城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承认：“我是以海外投资人的身份回到了夏海市，事隔多年，加上当时我还小，跟现在的长相有所区别所以许荣升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而且我一开始并没有直接接近许荣升，而是选择接近你。你当时因为是市长千金，傲慢跋扈，在大学也是不学无术，靠着关系进了一个好的大学却总是挂科。你还很喜欢去酒吧夜店这种地方疯玩，跟当时的富二代圈子关系打的火热。想要接近你很容易，只要有钱有点身份就行。”
“是吗？”凌杏陇凝重的神情一下子就软化下来，不禁在嘴角勾出一抹苦笑，“原来我年轻的时候是这个不学无术的坏丫头。”
“也不算是坏，你本性不坏只是贪玩了一些，势力了一些。当时很多人追你，你都瞧不上。可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你这种女孩子，所以我使用了一些手段让你注意到我，然后欲擒故纵让你主动追了我好久，我才答应跟你在一起。”姚景城的脸上也荡漾出一抹笑容，说起这些似乎很是甜蜜。
可只是甜蜜了几秒钟，他嘴角的弧度就消失了，薄唇紧紧地抿着，他温柔的眼神忽然变得忧伤起来，眸光宛若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我那个时候是为了报复许荣升，才选择跟你在一起。我跟你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你们许家。所以，我辜负了你的深情，伤害了你的真心，我当时只是为了报复回来所以做了很多错事，甚至看到你被别人诬陷入狱，我都一直在冷眼旁观。你因为被人诬陷故意伤害被判了三年，等你出来以后恰好遇到了欧千零。在你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欧千零出现了，你选择了跟欧千零在一起。而我一直都想要尽力去弥补对你的伤害，可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你彻底释怀。”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在这世上，是他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是他罔顾她的一颗真心，就算用尽心机费尽手段，他也不再是她心里的唯一。
这才是他最难过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想看到她，也还是想跟她在一起。哪怕……他再做一次坏人又何妨，反正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究竟做了多少报复许家的事情？除了跟我结婚以外，你还做了什么？”
凌杏陇其实很想直接问姚景城，除了当初欺骗自己意外，许家的其他事情，列入自己母亲的死亡跟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