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出口，也不知道入口何在，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被模糊化，只有恐惧和绝望在心底蔓延。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抑或是在做一个噩梦而已。
可是，她从未拥有过，如此清晰得令人汗毛竖起的噩梦。
吱呀——听起来像是十分老旧的木门开启时发出的声音，外面的光芒让她了解到现在还是夜晚，即使光芒微弱，她依然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逆着月光，她看不清楚站在门口之人的模样，只觉得那人异常高大，是个男人。
她不安地撑着身体后退，恍然想起，自己不是应该在主子的宴会上吗？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抑或是真是个噩梦？
“圆圆？”
仿佛是为了打破她的幻想，那人开口了，唤着她的名。
她从没有听过这样冷的声音，从前她还觉得平常只顾着待在书房自得其乐的主子有些不近人事，如今才了解到，原来真正的冷是这样的，只是一句话她就感觉到浑身的汗毛竖起。
不需要再确认，这些年来他并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了，看到女子的反应，他知道他没有找错人。
长剑出鞘，月光下泛着嗜血的光芒，给照不进光明的黑暗带来一丝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也照亮了女子脸上的惊恐。
刀过无痕，妖冶的鲜血却喷涌而出。
皇家宴会之上，自然是少不了舞乐节目。受邀而来的都是宫廷专门供养的艺人，美丽年轻的舞伶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紫色的层层叠叠的纱裙，大胆的头纱短衣，热辣的舞蹈，以及更加热情的眼神，三皇子元无止已经看得目不转睛，两个小皇子则是嘻嘻笑笑地对着舞伶们评头论足。
宫廷尽管华美却不自由，一入宫门深似海，过夜才知布衣好，只是即使如此，那华美的景象依然对于年轻的女子们有太大的吸引力，而对于民间的女子来说，想要进入圣元宫廷，方法不外乎两种，一则通过正当的选秀，二则通过一些曲径达到目的，这些舞伶自然也似乎如此。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这一次节目，她们准备了够久，不过看着众人惊艳的一幕，她们知道，她们离那美夫婿也不远了。
只是，即使台上的舞伶再美，也比不过有圣元第一美女之称的夜姬，即使她在毕成身边不动如山，今儿个穿着也极为素雅，却丝毫掩盖不了她那倾国倾城之貌。
众人不得不感叹，这个让圣元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年轻将军当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啊，如此美人在侧，怎能如此镇静？
夜姬美目流转，忽然开口低声问道：“成哥哥，你觉得台上的表演如何？”
毕成正有些出神，听到夜姬的话才淡淡地将目光转向舞台，此时表演已经快要结束，配乐变得十分激昂，随着乐曲的节奏，舞伶们的舞步也更加千变万化，直到最后舞伶们竟然扔出了手中的袖带，一瞬间，众人只见得一片紫云袭来，带着淡淡的馨香，众人皆是一派恍惚。
而毕成只是皱眉，他一向对这种投怀送抱的女子无感，“不足姬妹一缕。”
毕成对于女子向来不会虚捧，夜姬闻言，嘴角弯起极为妩媚的笑容，让一边看着的女婢都有些痴了。
听到夜姬的笑容，毕成转过头来，似乎是受到感染一般，脸上也浮现出俊朗的笑容，“姬妹欢欣甚好。”
夜姬却忽然开口道：“年轻有为的毕大将军啊，连这些全国各地选拔的绝美舞伶都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您的眼，您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子呢？真叫人好奇不已啊。”
被夜姬这么半开玩笑的调侃，毕成有些窘，却没有斥责她，眼中是一抹淡淡的放纵和宠溺，他抬头看了一眼今夜的弯月，有些苦涩意味地回答：“我想，那个人不会有的。”
曾经有过一个，开启了他的感情，却不负责任地离开，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等候着她的消息，可是等来的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这世上，竟有这般残忍的女子啊。
夜姬看到了毕成眼角的苦笑，眸光暗了暗，不再说话。
白夜奉元无嗔的命令去接元无梦，等候了半晌却始终不见踪迹，她觉得有些不对，元无梦应该是十分期待和毕成的见面的，如今，想来那表演也该结束了，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心下一阵不安，她足下一点，脚步轻快地向去往兰馨公主殿的方向飞掠而去，一瞬间，夜空再现白影鬼魅。
夜暗得深沉，此时的中元城本该是万家灯火，然而一路上，白夜却发现，如同往日的挂满灯笼的闹市，如今却如同死一般寂静，没有一个人。
她觉得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一种感觉。无论她怎么跑，似乎都跑不出那无尽的黑夜。皱眉，她猛地停下，想了想，闭上了眼睛。
风的声音震荡着耳膜，无论眼中的镜像如何迷惑人，风声是不会骗人的。
她想起了再极乐谷养病的那些日子。那时候，虽然她杀了母蛊虫，可是她全身的血液早就被毒手制成蛊虫窝，因为那些蛊的关系，她连动都没法动，眼睛也看不到，那些漆黑得看不见未来的日子里，除了元无月聒噪的声音，便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声音就像元无嗔的话音。有些沙哑的，温柔的，淡淡的。
一个人在看不见的时候，通常听觉和其他的感觉会变得更加敏感，那时候的她躺在床上，最爱听的便是那风声和树叶的交谈。
是了，在那里。
没有睁眼，白夜忽然像一个方向飞身而去。
嬉笑声响起，似乎有无数人在笑，但是仔细听就可以听出，那笑声是一模一样的，尖锐、嘲讽、凌厉、不屑的笑声。
在极乐谷中，病稍好、能看得见的时候，她便信手看起谷中的书籍，她记得其中一本关于苗疆的记载中，有一些关于催眠和幻境的介绍。苗疆并不止有蛊这一项令人闻之色变的绝技，还有一种便是摄人心魄的催眠之术。
那笑声好像有着某种魔力，指引着人朝着它所引导的方向而去，无论那是天伦的伊甸园，亦或是恐怖的黄泉路。
笑声更加猖狂了，她皱眉，忽然毫不留情地在自己的手上用力割下一刀。
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不管手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她撕扯下外衫的衣摆，拉成长布条，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全部遮蔽起来，她这样做，虽然她的视线看不到，听觉也因为她的举动而变得钝感，心却清明了起来。
白夜暗叹，好可怕的催眠，这人到底是谁？不仅能够通过视觉控制人，还能通过听觉蛊惑人。
那人发觉自己的意图被拆穿，也不恼，白夜可以感觉到投注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充满兴味的视线。
她跟着心的指示，慢慢移动着方向，敌不动，我动，我出击，不怕敌人不回击，而只要那个人回击了，她就能摆脱这种受制的局面，虽然不知道那个人的实力如何，但是不知道方位的话，即使她空有绝世武功也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空气果然有了变化。可是，她懵了，不是应该是同一个人吗？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
她感觉到了，自己被一个圈、两个圈包围了起来，每个圈上的气流都是那么相似，想来是发出同样的招式的缘故。
是幻境？还是什么诡异的招数？不可能的，这世上分明没有能够让一个人分出这么多人的招式，那么，方才以及她现在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好可怕！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以前，即使一人面对一支精兵，她都面不改色，如今心中却也慌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训练同样的招式，让所有人在同一瞬息发出分毫不差的动作，这样的话，通过极为严苛的训练也能够达到，但是，要让所有人的气息、笑声、身形一模一样，这，她只在前世的科幻小说才能看到。
除了复制人，什么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就在她怔楞的时候，忽然所有的刀气向她袭来。
她努力回过神，虽然心中恐惧，但是元无梦的处境怕是比她更加危险！
元无梦一直在做着一个美梦，梦中又回到了毕成出征那日。她捧着鲜花，一步一步，踏着莲足，向那个传闻中俊美无匹，胆识过人的年轻大将军走去。
那时候的她尚且不懂情，花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然而这世间男子大多不珍惜，所以她对那些殷勤的男子并无好感。而对于一个终日征战沙场，动辄杀伐的男子，她并不期望他会有一丝一毫的惜花之意。
“愿此花如同大将军您一样，毫发无损地凯旋而归。”
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栽种的花，还是有几分心疼，想到这花的命运，必定是凋零在那无情的沙场上，元无梦不由心痛。
她还记得毕成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臣谢过。”
她以为他们的接触到此为止，然而，数月之后，她却收到了将军府送来的一束花，她看着有几分眼熟，然后猛然想起，这不正是当日的那束捧花吗，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他，将花照顾得很好。
一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声如同花开。
世人皆以为元无梦是对毕成一见钟情，却不知，是因为那一束花，元无梦才对毕成有了好感，儿女情长，自然不是毕成所想，他只是在当日看出了元无梦眼中的惜花之意，因此照顾了数月花束后原样返还，没想，因为他这一举动，轻易虏获了圣元兰馨公主的心。
花美，人，更美。
元无梦痴痴地看着那在回忆中不断出现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向对方走去……
“别被幻象骗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元无梦觉得耳熟，可是那里的“毕成”却是那么大的诱惑，他在对她笑……
好不容易冲破了层层阻拦，白夜浑身都是鲜血，白衣之上，成片的血花，分不清是敌人的，抑或是她的。
忍着浑身的剧痛，白夜吃力地跃到元无梦身前，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腰间的刀伤，黑暗忽然袭来，她无力地倒在元无梦身上。
突然的重量让元无梦清醒了些，迎面的血腥之气让她皱眉，她回神，发觉自己身上竟然倒了一个和她身量相仿的女子。
“快走——”从片刻晕眩中回过神来，白夜咬牙，失尽血色的嘴唇被过分用力的牙齿咬得残破。
元无梦一时竟然认不出，眼前之人竟然是那一日单独救下她整个公主殿的白夜。
“你怎么了？”元无梦担心地看向白夜，没有发现幻境就在这时变化了。
幻境变幻着，是元无梦诧异的，白夜却熟悉无比的场景。
正确地说，是展眉所熟悉的。
那是前世的幻象。说是幻象，倒不如说，展眉的一生都被用老旧默片，在她们的眼前一一呈现。
“这是什么？”
白夜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是谁？竟然能窥探她的内心？是谁？竟然知道她的底细？这些，就算是元无嗔他们都不知道的！
哼，不过就凭这些？以为这些就能束缚住她吗？不，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懦弱怕事的展眉了！
就在毕成因事离开之时，元无梦终于赶到了皇家宴席，终究是迟来了一步。
元无嗔看到粉色纱裙之上有着点点血迹的元无梦，一时有些转不过神来。
还是元无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了元无梦面前，“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脸色虽然煞白，元无梦依然保持住自己优雅端庄的模样，诶，自己的贪恋竟然到了那般境地，如果不是白夜，她此刻恐怕早就命丧黄泉，“只是，白夜她……”
“她怎么了？”元无月急迫地追问，这才发现，本应该是去接送元无梦的白夜竟然没有一同回来。就在她问话之时，元无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们的身后，眼神同样望着元无梦。
“她……”
因为自己一身狼狈不想被元无嗔看到，元无月没有进到府中，而是选择了府外，一棵高大的树，希望以此做掩护，费力地包扎着伤口，点穴虽然能够止血，却无法消去疼痛，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够熬过这一晚。
毕成将夜姬送回，骑着马，一个人在街道上笃笃而行。
月色很美，已入深夜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他喜欢这样的宁静，可以让他一个人静静沉思，却又讨厌这样的清冷，让他回忆起生命中那些无法抹去的回忆。
忽然的呻吟声让他警惕起来，常年练武让他的听觉格外敏感，在搜寻了一遍之后，他忽然将手中的管笛射出。
一声闷哼响起，不远处的树上掉下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
那一刹那，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是她！是，她？
太过严重的伤势让元无月的警惕性大大降低，她以为藏在茂密的大树里，屏息便是，没想到会忽然有暗器袭来。
被撞痛的同时，她反射性地抓住那“暗器”，却发现是一管笛子。
坠树的过激动作，让伤口又开始流血，她用力喘了几口，费力地睁开眼看向来人，虽然不知道是谁，她却可以肯定和刚才袭击她和元无梦的不是同一波人，如果是那些人的话，丢的就不会是笛子而是刀剑了。
她还没有认出眼前的人，就被拥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不——”她暗暗心惊，是谁？她此刻不人不鬼的模样，她想象不到还会有谁对她又什么想法。
“我总算找到你，是你对不对？是你？”
发觉到怀中之人的挣扎，毕成抱得更紧，话中都是颤音。
是他。因为他出声，白夜也认出了他。她自然知道他是谁的，知道他是圣元中闻名遐迩的英俊大将军，知道他是元无梦心仪之人，也知道他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之时遇到的那个少年，只是，为何他看到她会那么激动？
先不说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吧？而且她现在也有变装，他不可能会认出她的啊。
毕成如果知道，那个困扰了他十年的噩梦却为白夜所遗忘，不知道会不会失手掐死她？只是，这也不怪白夜，毕竟，那个时候，她已经丧失了神智，前世和这一世的记忆杂糅在一起，让她已经分不清前世今生。
“告诉我，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我到处都寻不到你，告诉我，你现在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为了我吗？我，十年来从未忘记过你。”
这是毕成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倾诉感情，然而却是那么自然而然，他不觉得尴尬，却让白夜惊恐，不行，这是不可以的……
她还来不及亲手推开毕成，就被元无嗔拉开，随即用披风将白夜包裹起来，横抱在胸前。
被夺去心中之人，毕成冷眼看向来人，却是元无嗔，一时间，他有些懵了。
元无嗔在知道白夜躲藏的地方后，又急又气，急的是她的伤势，气的是她不爱惜自己，匆匆赶来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白夜一定不明白，在看见她被一个男子抱在怀中之时，他的心里涌现了多少黑暗的恐怖。
不，不该的。平息了一下，元无嗔对着毕成淡淡笑道：“谢谢大将军相救，改日必定厚礼送上。”
“等一下……”就在这时，毕成忽然看到那披风之下露出的黑发，怎么会是黑发？他刚才只顾着激动，连她的脸都没有细看，却莫名地觉得她就是那个“她”。
“还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告诉我，她是谁吗？”
元无嗔笑了，眼波没有变化，“她，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女子。”
“是……么？”毕成的手慢慢垂下。
不可能的，她不会是“她”的，否则她的头发不会是那般颜色，也不可能会认识元无嗔，他早该认清的，“她”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毕竟是一个被做成蛊人的可悲白人，坠入冰冷的深谷大河之中，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的。
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认清的，可是，为什么看到和她相似的身影还是会失去心智呢？不忍再看下去，他匆匆告别离开。
在被元无嗔抱进怀中的时候，白夜有片刻的恍惚，几乎忘记了呼吸，他身上的清香混合着鲜血的味道，竟然有几分淫靡的意味。
脸上一红，她挣扎着要下来，人已经离开了，他为什么还抓住她不放？
忽然，一直盖着脸的斗篷被掀开，她刚想用力深呼吸，却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
元无嗔看着那因为讶异而睁大的眸子，心想，她一定觉得自己疯了。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他不该这么做的，他应该放开的，可是……
身体却不受控制，唇上的力道更重，长舌甚至恶劣地跑进那檀口之中，在那惊讶的小舌还来不及躲闪之时，便一举擒获，然后纠缠不放。
他莫非也中了偷袭？这是白夜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第一个想法，当日，即使她中了那该死的春药，他都没有占她的便宜，如今怎么会……
好不容易控制自己，放开了那香软的小舌，他们的唇瓣亲昵地碰触着。
白夜却在这时提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主子，您是不是中了春药？”
元无嗔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一向清明的眼睛因为方才的甜蜜纠缠而染上了迷蒙，轻叹一声，他干脆顺着白夜的话说下去：“对，我中了春药。”
你就是这世界上最强力的春药。
“哦。”白夜点头，眼底换上了然，她脸有些红，却强迫自己开口，“那，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在白夜没有看到的地方，元无嗔挑眉，心道，难道你还想帮我不成？
“我，帮你吧。”说完这句话，白夜就鸵鸟地埋进元无嗔的怀中，反正，他已经中了春药，那么，就让她放纵一次吧，天啊，她是多么渴望能够亲近他啊，也许，潜意识里，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心中感动莫名，身体也同样火热，可是元无嗔终究知道今儿个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不应该再错下去了，他该放手了。
可是，即使理智这么诉求，感情却支配着他的躯体。
“痴儿。”摇头失笑，将脑袋埋进那尚且没有被鲜血所染的脖颈处，他深吸一口气，让他再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就好，反正他没多久好活的了，他会放她自由的，他会的，所以，现在让他放纵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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