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天气晴好，爽朗空阔。
努尔哈赤带领阿巴亥、穆库什、嫩哲到郊外的山林中打猎。一路信马由缰，缓急相续，欢声笑语，不在话下。
林中，忽而奔出一头野猪，努尔哈赤拈弓搭箭，一箭射穿猪的肚子，它却并没有死，挣扎狂奔，努尔哈赤又补一箭，猪躺倒在地，依然没有死去。
四人下马走上前去，努尔哈赤拔出佩刀，捅向了野猪的脖子。
他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阿巴亥却在旁看到了那一刻，他眼中可怕的杀气。
阿巴亥心下骇然，仿佛在那时，努尔哈赤不再是慈父，又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阿巴亥怏怏不乐，走到远处，坐在木桩上，黯然神伤。
努尔哈赤和穆库什、嫩哲因杀死猎物而欢呼，转头看到了落落寡欢的阿巴亥。
努尔哈赤吸取了与阿巴亥正面交锋的教训，命嫩哲前去询问。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嫩哲拉着她的手。
阿巴亥说：“我觉得你们的父亲永远都是一个杀气腾腾的人！”
嫩哲说：“我们女真人以打猎为生，哪个不是打打杀杀，别说男人，就是我们，每年不杀掉百十头动物吗？”
阿巴亥说：“不是的，我们杀动物都是玩乐。大汗的眼神却像杀人一样，反正我看到他的神情，就想起他整日发动战争，打打杀杀！”
嫩哲嗤之以鼻：“你还说我是柔弱女子，原来你内心这么脆弱。你自己待着吧！我不理你！”
说毕扭头而去，将阿巴亥所言告诉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认真思索着阿巴亥的话，突然明白：阿巴亥的心魔还是战争，她是被战争吓破了胆，伤透了心。
其实，自己真的喜欢战争吗？太不喜欢了。
他渴望宁静富贵的生活，原先，他最大的理想莫过于做一个朝廷的高官，领着丰厚的俸禄，安分守己。可是却被逼走上了无回头之路的征伐之程，就像富察氏的五个哥哥一样，也许只有等到死的那一天才能安宁。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不禁为自己的生平感到悲凉。
但是，他心底同时闪过一丝喜悦，阿巴亥与自己的思想其实是一致的，两人之间并没有原则分歧。阿巴亥只是所有女真人的一个缩影，不理解自己的何止阿巴亥一人。
他仿佛找到了一条沟通着阿巴亥和自己，或者说沟通着所有女真人与自己的灵魂通道。
即使是五大臣，即使是自己的嗣子褚英，爱子代善，他们又能真正理解自己吗？他们只是不假思索，跟着大汗走而已。
或者像这后宫中的富察氏、伊福晋，她们理解自己吗？不理解，也不会去思索。包括自己一度喜欢的嘉福晋，估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太多的关注。
但是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关注了这个问题，这个对女真人来说牵涉生死存亡的终极问题。
那么自己确实有必要对这个问题进行一个解答。
努尔哈赤命人一早传话给阿巴亥，要领她出城。随后亲自来到阿巴亥宫中，阿巴亥已装束好。
二人骑马出城，阿巴亥问：“穆库什和嫩哲不去吗？”
努尔哈赤笑笑：“她们不去了！”
阿巴亥心下没底，不知努尔哈赤意欲何为，心口扑腾乱跳。
今天的天气格外阴冷，似乎想要下雪，阿巴亥心中算计，自己到宫中已七八个月了。
努尔哈赤将她带至城外的死人岗。这里枯树寒鸦，一片肃杀之气，站在山岗上，四处望去，尽是连绵无尽的坟丘。
努尔哈赤指着这些数也数不清的坟茔对阿巴亥说：“你可知这些女真人死于谁人之手？”
阿巴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摇头不知。
努尔哈赤给她讲述了女真各部惨遭大明和朝鲜屠戮的惨状，数十年前，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见人就杀，手段残忍，剖心碎脑，所谓“一夷而见逃，剖心而碎其脑，粉其骨而涂其膏，强壮就戮，老稚尽俘，旬月之内，虏境以之萧条”。
讲述了富察氏的五个哥哥因反抗黑暗统治，扑杀贪官污吏被举家灭门。
讲述了自己的祖父、父亲被诱杀，自己孤苦伶仃入赘佟家做了上门女婿。
努尔哈赤说：“以前的大明朝政治清明，对我等夷狄怀柔宽和，女真人自可安居乐业。但是现在，奸臣当国，贪官污吏大行其道，女真人备受迫害。但是，各部却仍然分散，长期内战，互相残杀。要想让女真人甚至天下人过上好日子，只能靠我们自己强大，先统一女真，再统一天下。”
阿巴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努尔哈赤，被努尔哈赤的英雄情怀豁然打动，阿巴亥仿佛听到自己内心坚冰融掉的声音，就那么“哗啦”一下，一股温暖的空气充满她的心脏，暖洋洋的，与当时努尔哈赤对她的感觉一样。
努尔哈赤还在说着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崇敬地看着他，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英雄丈夫吗？这不正是与堂哥完全不同的热血男儿吗？
她猛然扑倒努尔哈赤怀中，努尔哈赤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轻轻地拦住她的腰。居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阿巴亥美丽的脸庞和她那闪烁着神奇光芒的美丽眼睛。
阿巴亥主动吻住了他的嘴唇。有些事是人的本能，无需学习，无师自通。
努尔哈赤心中似有数只小鹿在奔腾，手脚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知所措。也就那么短暂的几分钟，努尔哈赤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深情相拥。
当天夜里，努尔哈赤自然宿到阿巴亥宫中，个中详情，不可描述。从此两人如胶似漆。
努尔哈赤脸上日日洋溢着自信的笑容，透着年轻的光彩。
阿巴亥幸福甜蜜的神情感染着宫中的每一个人，日日都像过年一般的快乐。老嬷嬷笑得合不拢嘴，露着稀疏的牙齿。
阿巴亥也经常到努尔哈赤独居的院落中去，甚至汗王殿也经常出现她的身影，那是除重要庆典外努尔哈赤从不允许女人进入的地方。
可以永远这么幸福吗？阿巴亥在甜蜜之余，常常会爆发小小的不安，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