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岩的眼神很轻很淡，仿佛早已燃烧殆尽那些往事成灰的不堪。
他轻轻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像在讲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詹意听着，听着，直到香烟燃尽，烧痛了指尖。
“我以为，我的家人会保护我，理解我。可是学者出身的父亲，却责怪我伤风败俗。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觉得，是家门不幸才生出我这样的东西，给他蒙羞。后来大姐出事，他也将这些悲剧归根责怪在我身上。那时候，我只有徐子佑。他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的秘密，同情我的遭遇。他把我带回家，对他爸爸撒谎说我是个父母不在身边的贫苦同学，想要跟他一块考军校。我曾告诉过你，我那会儿近身擒拿全校第二，呵呵，因为第一名是徐子佑，我永远超越不了他呢。詹意，你可能无法想象，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而看似严厉的徐老爸，也真的是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关怀疼爱的。可是后来——”
“后来徐建国知道了你们的关系......”詹意弹掉烟灰，想再抽一支的时候，发现烟盒已然空空。
凌岩看了他一眼，把自己剩下的半截烟蒂递了上去。詹意就口过去，烟草的浓烈伴着那男人口腔里的薄荷芬芳，与这初秋的午后特别相配。
凌岩点点头。詹意也明白，在这个时代要一个一辈子都严谨古板的军官老干部接受这样的禁断之恋，简直比登天还难。
跟凌岩和徐子佑相比，自己已然十足了幸运。
“我不忍子佑这样为难，也是缘于怯懦只想着用逃避来对抗矛盾。”凌岩继续道，“于是提议两人趁志愿报名维和警察的机会出国几年。可我没想到，子佑就这样因为我而死。所以詹意，不管爸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我，都是我应得的。我对爸，除了愧疚更多的是感恩。照顾他，也并不都是为了子佑。”
詹意一言不发地深思着，好半天凌岩才说：“这些事讲给你听，是不是觉得好无聊？”
“不会，我只是心疼你。”詹意低吟了一声，轻轻抬起一只手臂。他犹豫了一会，才慢慢揽住凌岩的肩膀。
“詹意，你是个好人。”
然后猝不及防地被发卡，让詹意进一步的悸动戛然而止。
“抱歉，我想我可能是还没有准备好吧。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凌岩轻轻拨开了詹意的手臂，站起身来。
“凌岩！”目送着凌岩先一步转过得背影，詹意攥了攥全身，用力呼出一声，“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啊，我刚才不是......都说了么？你是很好的人，温柔善良又很幽默。”凌岩真诚的说。
“那，我们还算是朋友吧？”
“当然啊。”凌岩笑道。
“一起吃个晚饭吧。我听说，你帮你爸办了出院手续，明天下午就要走了对么？”詹意勉强笑了笑，“下次再见到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别说的那么严重，我们要见面还是有机会的呀。”
“别！”詹意凝重起目光，“我是医生，说实话我一点不希望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你。”
“呵呵。”凌岩笑了笑，“那，今晚我请你吧。好像之前一直说要请你吃饭，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菜？”
“外面吃不卫生，去超市，你买，我做。”
***
凌岩站在一堆瓜果蔬菜之间稍微木讷了一下，当詹意抱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堆进购物车的时候，他的视线骤然将那人与遥远的记忆里最痛的角落重合。
尤其是詹意举着白萝卜向自己打招呼那会儿，他差点就以为是徐子佑单手拎起鳜鱼的尾巴跟自己挥手傻笑。 以前都是徐子佑下厨，他说他舍不得让凌岩这双漂亮的手沾染油烟。而凌岩总是学不会，久了久之人也被贯懒了。 可惜多少年过去了，这双手已经不再纤细，握枪的部位也起了层层厚茧。却一直没完成也想给他做一次饭的愿望。
“快深秋了，白萝卜闷羊肉最补元气了。”詹意回头又拿了些瓶瓶罐罐，“这三分好汤七分佐料，我也好久没在家做饭了。呵呵。再备点货。”
“詹意，为什么你那么会做菜？”凌岩帮着他把车推到收银台，突然问了句。
“你不觉得会做菜的男人很吸引人么？”
“恩，确实。”凌岩欲言又止的样子并没有引起詹意的注意。
刚刚把买来的食物扔进后备箱，詹意便接了个电话，他先坐副驾驶示意凌岩帮他开车。
“你说什么？！”詹意猛地一抓凌岩的手臂，把正要发动油门的男人吓了一跳。
“我马上回来！凌岩，掉头回医院！”詹意急道。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隋医生他——”
“是你爸，他失踪了！” 一个癌症晚期病入膏肓的老人，怎么会有本事消失在来来往往的病房里？ 詹意隐隐有些担忧，该不会是白天凌岩的姐姐过来把话说太重了。这倔老头本来就轻生厌世，万一这么一刺激直接就想不开了怎么办？ 车还没等停稳，凌岩便焦急得跳下来，值班的小护士站在门后等他们。此时一张小脸急得通红。
“詹医生！”
小护士拖着哭腔：“我发药的时候还看见他，可是半小时后来量体温他就不见了。”
“别急，慢慢说！几点发现的？”
“一小时前。整层搂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每个更衣室洗手间都没有踪影。”
小护士说。
“他会不会回家去？”詹意看着凌岩。
“这——”凌岩焦躁得咬着下唇，徐建国的家距离医院不远不近，詹意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爸一直吵着要出院，我始终拖着不敢答应。说不定，他真的是一个人跑回去了？”
“你先赶快回家看一下，开我的车去。医院这边我来负责搜寻！”詹意二话不说就把车钥匙丢给凌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