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慕容宅。
慕容林正坐在书房里翻看着这个月的财务报表，这时慕容枫走了进来，放了一张请柬在慕容林面前说道：“这是政府那边送来的请柬，邀请您明晚代表上海商界去赴军部司令官的就职酒会。”
慕容林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着账本说道：“南京银行那边的帐你去催一下，让他们尽早结了。还有大盛企业那边也派人帮我盯着点，欧阳云那个老东西又要整出些幺蛾子了。”
慕容枫点头了点头。
慕容林将账本合上，揉着太阳穴，看了看桌边的那张请柬，他顿了顿，最终似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拿起了它。
那是一张镶着金边的黑色请柬，华贵而又不失大气，上面整齐地写着慕容林的名字，与慕容林之前收到的许许多多的政府请柬无异。但只有慕容林明白，这张请柬预示着死亡大门即将打开——他唯一的妹妹将要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可作为哥哥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慕容宅，二楼。
此时慕容婉正举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上海滩——真美，那是她的家乡，她留恋的地方。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慕容婉皱了皱眉，暗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请进。”她说道。
慕容林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那份黑色的请柬。
慕容婉转过身，笑道：“大哥来了，有事吗？”
慕容林把那份请柬递给她。
她接过请柬看了看，收敛了笑意，说道：“大哥都知道了？”
慕容林一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到：“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慕容婉倒了杯红酒递给慕容林，转身又望向那片夜色，说道“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她喝了口红酒，慢慢开口：“我也是为了那份文件而来——那份记录着日本在国共两党安插的五十名精英间谍人员资料的二三一号文件而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尽管大哥姓“共”我姓“国”，但我们的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慕容林尽管内心十分惊讶，但表面上并不显露半分，只是默默地品着红酒。
只听，慕容婉接着说道：“我倒不妨和大哥直说了，自从年初一的那天早上大哥叫我去拜访一位叫张贵的叔叔我就有所怀疑了——咱们慕容家的亲戚虽然多，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叫张贵的叔叔，后来我又翻看了多年前咱们在苏州老家时照的全家福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之后大哥又让我去刺杀寒蝉，并且很快又让我送张贵出城。寒蝉是国民党，大哥在这个关头这么着急地让我送一个人出城，那么，由此我可以判断出这个人一定与寒蝉有着交集，并且已经被政府怀疑。那么能够涉及此类事情的除了国民党就是共产党了。我姓“国”，虽然我的身份在党内都是绝密，又只保持着单线联系，但多多少少对上海的情报站有些了解，而这个张贵我从未听说过，所以他只能姓“共”。那么帮助他的大哥你到底是姓“国”呢，还是姓“共”呢？”
慕容林轻轻转动着杯中的红酒笑而不答。
慕容婉喝了一口红酒说道：“大哥不说我也能猜到。”
慕容林露出了些许赞赏之意，说道：“不愧是国民党培育出的精英啊。”
慕容婉望着无边的夜色说道：“大哥，你知道我是怎么进的军校吗？”
慕容林望着她，不回答。
她径自说道：“那年，也是我与他分别后的那一年，我作为医学院的交换生去了巴黎。在巴黎大学，我听了一场关于救国的演讲。那一场演讲听的我是心潮澎湃，他展现给我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一个完全与书本上的世界不同的世界，那里有着激情澎湃的爱国人士，有着四万万同胞渴望和平的愿望。这场演讲使我认识到光靠书本上的知识来救国是不够的，必须让自己成长起来，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我们的同胞。所以……”
她顿了顿，转过身去，盯着慕容林有些突兀地问道：“先生，请问南京湖畔的荷叶是七月赏最好还是八月？”
慕容林被这突如其来地一问惊得身子一震。
慕容婉继续盯着他，催道：“回答我。”
慕容林也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八月过五天。”
“那么现在去如何”慕容婉又问道。
“不，现在去还不到时候，不过可以去同济药房的掌柜的那里讨上几张荷叶。”慕容林颤声答道。
他实在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太突然，他真的想不到，太突然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是……”
慕容婉点点头说道：“是的，不过我的身份在组织上也是绝密，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在巴黎入的党，后来在组织的安排下我进入了国民党在美国西点军校的间谍培养计划。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和近乎苛刻地筛选。我从通过率只有百分之三的间谍培训班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且加入国民党参与多次行动。”
她顿了顿，深深地忘了一眼慕容林：“你知道在军校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为了把我们培养成最优秀的情报人员，我们每天要承受脑力与体力的极限挑战。”
她的眼眶微有些泛红，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道：“大哥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这些经历的人。也许我今天把这些都告诉你犯了间谍的大忌，但是我还是想说，因为，也许以后，我们兄妹两再坐下来长谈的机会可能就……”她没有再说下去，但他们彼此之间已是心知肚明。
慕容林问道：“你想好了吗？”
慕容婉点点头说道：“我想好了，自从我得知他将会与那份文件有关的时候我就想好了。除了我没有人能做成此事。所以这件事必须是我去做。今天紧急与你联系也是为了今后做打算，我需要大哥的配合帮助我完成这次计划。”
“好的，我会向上级请示，全力帮助你完成这次任务。”
二月的夜风从窗户轻轻吹进来，吹动着她的长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甜美动人。她本应是富家的小姐，本应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与其他的小姐一样去邂逅一段美好的爱情，然后再与对方执子之手度过余生。但是在这战争的年代里，她注定不能拥有这样美好的爱情，注定不能拥有这样的完美人生。她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就要走下去，就要为祖国奉献出她的一切。
她爱这上海的夜色，爱百乐门夜晚的霓虹灯，爱上海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要尽自己的力量留住他们，留住那份美好，即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此时，慕容林看着妹妹决绝的神态，心在慢慢的滴血。父母临终前的嘱托还萦绕在耳畔：“为小婉找个好的人家，让她一生无忧。”可父母的遗愿他这一生却是难以完成。小婉的性格他十分了解——既然认定了的东西就不会再变。在这动乱的年代，他即赞赏那些愿意保家卫国的青年们，又真心希望自己的亲人不要卷入这场战争中。可是自己家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总要有一些人站出来，为祖国牺牲。
此时，他悲苦万分，她却甘之如饴。
